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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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乌衣巷是最乱的地方。

  王陵被魏玠任命为御史丞,专查大司马通敌叛国之事。她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就见庾渺面容枯槁地候在门外,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紧紧地盯住她不放。

  “你们先下去。”王陵敛色,斥退车夫和仆从,巷子里只剩下她和庾渺两人对峙。

  挂在雨檐上的灯笼被风吹起来转了几圈。

  “灵符,”庾渺声音沙哑,“洛阳城中的风言风语究竟是真是假?……吾谁都不信,吾只信你亲口所言。”

  王陵一身朱红官服,头戴漆纱笼冠,目光淡漠,隐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鹿神,道子只是在家中幽闭,不会有事。”她避而不谈其中缘由,庾渺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九品制变法,本就切合魏玠的心意。她不能坐视改革派独大,却又暂时不能让贺洗尘死。也是在这个时候,魏玠收到了王陵的投诚,于是她便漫不经心地透露出一点搞事的念头。

  王陵为了摆脱家族钳制 ,沉吟徘徊了一个夜晚,知难而进,决绝地成为魏玠手里的一杆枪,指哪打哪。相对的,她也抓住了权力的尾巴,至于之后她能不能跻身而上,就得看她自己的能力和造化。

  “再过几日,我便结案,到时候道子还是大司马。”王陵郑重地保证,“我不会害道子,更不会要她的命,顶多污了她的名声。……道子从不在意身外浮名。”

  「通敌」的罪名不可能扣在劳苦功高的大司马头上,但只要让自诩清高的读书人猜忌即可。

  庾渺瞬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成奇形怪状、狰狞恐怖的线条,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

  “士子之名,重于泰山!她不在意,旁人在意,后人在意!”她用力抓住王陵的手腕,怒喝出声,“你难道不知世人最会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道子渊清玉絜,岂能背此遗臭万年的污名!灵符,你让道子如何自处?”

  王陵手一颤:“谁敢说三道四,我就把她的舌头剐了!”

  “不不!吾要去敲登闻鼓 !道子冤屈,吾得去救她!”庾渺是榆木脑袋,不懂朝堂不通人情,她只知道挚友身陷囹圄,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挺身而出。

  王陵却抓住她的肩膀,冷声劝道:“没用的!我已令执金吾守在那里,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登闻鼓。”

  庾渺当即愣住,难以置信地回头。她忽然明白,原来骑驴道人已然仙逝,眼前的陌生人是堂堂王氏女郎,御史丞王陵。

  悲痛之情袭上心头,她连连后退,彷如严霜凄切:“灵符!她是道子啊!我们——我们约好踏遍锦绣山河,我们说要去锄花种田!你从天上掉下来,吾和道子哪怕踩在火里,也会伸手去接你!”

  “鹿神……”王陵不由得动容,却一瞬收敛,仿佛无喜无悲的石像。

  庾渺冷冷地大笑,却忍不住泪如泉涌,忽然双手用力撕裂自己的长袖:“吾庾渺今日与王灵符割袍断义,从此两不相见!祝卿平步青云,得游凤凰池!”

  乌衣巷的树影婆娑,映在踉跄远去的庾渺身上。她披头散发,半哭半笑,状若疯癫,行者皆退避三舍。路上与唱和而归、抱琴携箫的学生们撞到一处,也视若无睹。

  “庾先生?庾先生你还好吗?”

  恐怕不太好。王陵伫立不动,见那群学生搀扶庾渺走过巷口,才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笑了一下。她招来车夫,若无其事地登上马车,闭目养神。

  马鞭破空而下,车轮子骨碌碌地转动起来。王陵平复动荡的思绪后,才睁开眼睛,突见黑白两颗枭棋掉在车厢的角落里——正是五年前三人游学巧遇时,她顺手从贺洗尘的六博棋盘上摸来的,时至今日,一直没有归还。

  王陵心中一动,俯身去捡棋子,马车恰好碾过石阶,剧烈地颠簸起来。她猛地撞到额头,发出嘭的声响,引得车外的仆从惊问:“大人可有事?”

  两枚棋子最终被王陵紧握在手中,冷冰冰地十分硌手,完全没有她记忆中那个融融春日的温暖。她挺身而坐,姿态严谨,神色漠然,却泪痕满面。

  “无事。”

  古老陈旧的枭棋被扔出车窗,掩埋在泥土中。

  ***

  与乌衣巷相反,野狐巷是最宁静的地方。大司马府外围了一圈面无表情的禁卫,肃杀的氛围与府门中的惬意格格不入。檐下的梁愔在棋盘上大杀四方,梁砂屡屡落败,忍不住转向贺洗尘那边可怜兮兮地嚷道:“家主,你叫三郎让让我!”脑袋却挨了梁愔不轻不重的一下:“安静。”

  廊上一盆挺拔的企剑白墨,庭院中的两缸红莲俏生生地含着菡萏,挺立在碧绿的莲叶上,与怀抱琵琶的檀石叶的眼睛相辉映。燃城静候在一旁研磨,贺洗尘提起毛笔,在尺纸上行书,认真细致的模样好像在写治国平天下的文章。

  其实不然,上面满是菜名——鲜羊奶酥,胡炮肉,跳丸炙,脍鱼莼羹;然后笔锋一转,转到打仗时去过的巴蜀、荆州、山阳、襄邑、东夷——清脆亮丽的琵琶声荡除纷纷扰扰的尘世,他忽然抬起眼睛,恰好和檀石叶偷看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檀石叶瞬间音律全乱,局促地垂下眼皮。

  四天前,七月初七,他在满座愕然、众目睽睽之下被贺洗尘抱出金殿。回过神来,贺洗尘已经大喇喇地靠在车厢里龇牙咧嘴地揉捏起肩膀:“哎呀,太久没使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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