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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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色如寒冬霜雪,一字一字地道:“谁叫汝等生出这样的心?是谁在挑拨汝等意志?我谢氏子弟,自打入学,首要一个背诵的,就是祖宗遗训。遗训第一条,便是不可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熙清、熙郸,勿要叫仇恨冲昏头脑,令我等兄弟间龃龉渐生,叫那暗中作难的人心思得逞!我如今便在祖宗跟前——若我谢熙和这一辈子,生过半点对家族、对汝等不利之心思,做过半点对家族、对汝等不利之事,我情愿天打雷劈,此世不得超生。”

  当人有信仰的时候,誓言是很重很重的。

  谢家子弟的信仰,便是祖宗。

  谢丞公说了这些话之后,族人们都沉默了一会。

  族长依然是在族中威望极高的族长,实际上,若不是两脉孩子被无端夺了姓名,族中甚至不会有人,胆敢在谢熙和跟前说一句不敬的话。

  谢熙和确实没有太多动机去谋害二房和五房,况且他的孩子也是堪堪逃出生天而已。族人们的焦点,还是放在了五房身上。

  谢熙清神色悲戚,他的几个孩儿捧着兄嫂的骨灰,流着泪连喊了几声父亲。

  只要二房也要求开祠堂审判五房,五房人中两房都有此要求,这次审判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进入了这个流程,就不是普通问询这么简单的了,按照以往家族中的惯例,在祠堂中审问,可以使用家法,必要时,甚至可以用上庭杖、夹板、镣铐等来审讯。

  谢丞公不能轻易松口,便是因此。二房、四房如今恨五房如此,还有不死死咬住不放,势要让五房从上到下都吃大苦头的么。

  只怕,就算是折磨死了几个人,这失了孩儿的两房人,也依然不会甘休。他们,可是死了两个最好的孩子,最优秀的儿孙。

  谢熙清终于咬牙道:“大哥,开祠堂罢!”

  谢熙郸抢上前,跪在了十六、十七曾叔公跟前。“十六叔公,十七叔公。我儿死的太冤,一朝化成灰骨,竟连收殓,也不得不与敌人之尸骨同存于一处。身为我谢氏子孙,为何竟落到如此冤屈地步。我每每想起便是夜不能寐。求叔公与我做主!”

  四房子弟很快都跪伏了下来。跪伏并不只代表着臣服,它是一种压上了全身心的请求的态度,重若泰山!

  群情汹涌,已经到了不推进事态就要阖族冲突的关头。

  谢丞公阖了阖眼,正要开口的时候,大郎慢慢地走上前,慢慢地、艰难的朝曾祖辈、祖辈、父辈和兄弟们鞠躬。他说道:“诸位尊长,请听小辈一言。”他朝谢丞公恳求地躬了一躬。

  族人们有些鼓噪,谢丞公扬起手,众人还是本能地安静了下来。

  “五哥、十三哥遇险,小子心中极痛。盼最终仇敌肃清,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大郎的身体还很虚弱,但他清俊的面容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凝。

  他高声问:“小子有一言!敢问诸位族叔伯,可是蓄谋已久,想叫我江陵谢从此分崩离析?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可是想从此分成五族,各自为政?”

  族人们哄然炸开了,谁会这样想?他们都以自己是江陵谢氏族人而骄傲。一时无数的唾骂朝大郎喷去。

  大郎不为所动,等人们的情绪略略平静了,才说道:“若不是,诸位叔伯,为何在此争斗不息?请诸位深想,如此下去,彼此之间积怨愈深,不论是哪一房接掌丞公之位,他能否服众?”

  “不能服众,是他无能!”有族人大声说。

  “如此,若是你掌位,你能做到?”大郎高声问。

  无数双目光看向了那个人,他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

  “不能执掌此位,并非无能。人天生地养,术业有专攻才是正理。所在位置越高,责任越重,丞公之位,并非享受之职,乃是为家族鞠躬尽瘁之职。”大郎环视了一圈,朗声道:“也不知是哪位兄弟,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得此位置,竟敢将兄弟卖与外人。但我要告知于你,既你有如此心思,心中存一己私欲,你便永不能达到此等高度。你若是虚矫言表,竟以为能骗倒所有人不成,我族长辈各个火眼金睛,定不会将你放过。”

  华苓暗赞了一句,大郎这话说的不错!看长老们、叔伯们,各个的表情都好看了许多。

  “诸位长辈,小子在此恳请诸位长辈,此等争执,千万莫要再持续下去。小子并非是让清堂叔、郸堂叔就此放下仇恨,而是,争斗只叫外人看了我谢族之好戏,诸位何不想想,在族外,有多少人等着看我族分崩离析,等着吞吃我族虚弱的血肉,壮大自身?竟是于事无补,何必叫亲者痛,叫仇者快?”

  “越是危急关头,我们便越是应该团结一心。那暗害之人,也不过是想将水搅浑,若我等自乱了阵脚,他便从中获利。”

  “怎可将此事轻轻放过!”谢熙郸哀恸不已,指着大郎道:“你竟是想叫我等,将丧子之痛轻轻放过!汝一小辈,怎敢在此大发愚鲁之言!”

  大郎沉声道:“并非将此事轻轻放过。如今我族中有卖族之贼,若非他里通外合,怎能叫我五哥、十三哥遇难?此等乱眼花招,正是那卖族之贼使出的好计,正正是要令我等自乱,令诸人视线迷糊,看不清真相。若是轻易相信,族人之间自相残杀,我族实力渐弱,恐怕是越发无法追寻出真凶了。只有我等团结,那外界宵小,方才无法威胁我族生存。”

  “那你却说要如何!”谢华德冲上来,揪住了大郎的胸口。

  大郎依旧面色沉然:“只要我族实力不堕,以我阖族团结之力,怎会有追寻不出的真相。五哥、十三不能枉死,我族一年查不出真相,便查两年,两年查不出,便年年查下去。此乃关涉我族尊严之事,若是哪一任族长不愿追查,是否能说明,他便是那疑凶?!”

  族人之间又是一阵鼓噪。大郎说的,竟也有几分道理。那暗中动手的人,最终也不过是为了权利。若是当真给他上了位,却又渐渐暴露本性,族人自然会看清。

  谢熙清、谢熙郸等人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些。他们也是家族子弟,何曾愿意看到家族分崩离析。如果家族能保证,绝不忘记这件事,孩儿的冤屈能有大白报仇之日,那么,略作等待,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

  华苓心里的沉重慢慢消减,心想,大哥真真是历练成熟了许多!

  谢丞公眼底有着淡淡欣慰。

  谢丞公和长老团商议后,在族中组建了审查团,专管五郎、十三一案的调查,族中的冲突,总算是暂时平息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打脸 一切皆可

  最近打开onenote 就不想码字! tut 我知道我错了!

  ☆、第100章 三十二叔公

  100

  二四房的情绪是不能忽视的,谢丞公、大郎等一批理智派的努力让族人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两边都各退一步,五房交出了所有和这件事可能有关的人,包括华苓的二十七堂叔,而审查团也表示在真相明确之前,不会对任何疑犯作出过激处罚。

  过后华苓回想了一下大郎在祠堂前的话,弯弯眼睛赞了他两句:“大哥果真厉害,游学历练回来又不一样了许多。”

  大郎把手里的书放到桌面,然后翻了一页,重新拿起来,微笑道:“不过说了几句话。”

  “话说到点子上就是好的。”华苓无聊地托腮坐在桌边,看看大郎左臂和胸口。大郎身上小些的伤都能拆掉包扎了,但是这两处最大的伤口还不行,上了药打包扎之后,掩在衣服下面便成了不规则的鼓起。

  还要日日上药,留在药院养到身体基本恢复是最合理的。

  华苓鼓了鼓脸颊:“现下都三月二十二了,再不赶回金陵,二姐都要成亲了。虽说出来之前,我已经给她备好了添妆礼,但是总想要自己亲自送过去的。”

  大郎揉揉华苓的头发,笑道:“我也是如此想。放心罢,二娘的亲事,爹爹定是要赶回去的,现下是族中事务甚多,爹爹难得能回到族中,才要多留几日,处置一二罢了。审查团也逐步运作,从经手那批死士的人口中问出了些东西,族里的情势不会太差,大家都有了防备,应当也不会再轻易叫宵小得手。再等一二日,爹爹定要回金陵去的,他退朝堂也有大半月,不能再拖了。”

  “那就好。”华苓有点高兴起来。江陵虽然山清水秀,但她在这里就是个编外人员,除了当小侍婢照顾大郎之外,真没什么能做的。每天悄悄溜进三十二叔公的书房去看医书医案,但是没有人教,也实在是学得太慢了。

  虽然刚经历了一个争端,但是她觉得这个家族还是不错的,没有就这么闹起解决不了的矛盾。只要族人不离心,那些搅屎棍也掀不起大风浪,即使隐藏得再深,也总有一个时候会被揪出来的。

  她的爹爹、大哥、这些族人,都是很不错的。华苓越想越开心,笑容粲然。

  大郎再次揉了揉华苓的头发,看她一个本该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儿竟变得如此灰扑扑的,心里疼惜。这回也都是因为他出了事,小妹妹才冒着被爹爹责罚的危险跟了出来,这些他都听谢贵说过。受伤这么久,也是小妹妹照顾的他,怕是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世家女自小养尊处优,像这样穿布衣布袜,身无簪环,事事要亲力亲为,真正是受委屈了。若不是他养伤要在药院,小九原本可以随爹爹住在村里更舒适的地方,至少也该有几个侍婢服侍才是。

  不过,大郎对谢丞公的脾性也很了解,爹爹若是要让小九好过些,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这回就这么将小九扔在药院随三十二叔公揉搓,怕是心里也还牢牢挂着小九不听话偷偷跟出来的事。

  这是要叫她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呢。不过,小九偏偏是个好性子,竟对这些委屈毫无所觉一般。这般不娇气,倒是越发叫人怜惜。

  “这两年,小九也长大许多。”大郎眼神温柔。“在族里吃苦了,回家之后,大哥给你好好补补。不过下回不能这样乱跑了,要叫大家都担忧的。”

  “我不是乱跑,出来原本是要帮着寻你。难道我竟是不曾帮上忙?”华苓瞥大郎一眼。

  “并不,并不,小九绝对是帮了大忙的。只不过,我们家的女孩儿,很该娇娇贵贵地养着才是,这两日我叫宋嬷嬷去准备些合身的新衣与你可好。”大郎赶紧说。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小妹妹的脾气果真是大了。

  华苓一听就鼓起了脸颊,大郎叫宋嬷嬷准备的新衣,那肯定是女装跑不了。但她现在穿男装穿的很高兴,虽然布料剪裁什么的,都比较简陋,但是胜在不怕摔打,当男孩子,随便爬爬树、上上房顶看风景,不知道多开心,路过的堂兄弟也不会说她不雅致。“我不要,现下甚好。回家自然就有好衣服穿了,也不差这两三日。”

  大郎想起来昨天傍晚才发现华苓爬到了院墙上看夕阳的事,抽了抽嘴角。虽然觉得小娘子似乎还是端庄些比较好,但是如果调皮的是他的小妹妹,那调皮也是好的。当哥的心完全就是偏的……

  大郎笑道:“莫要叫爹爹发现你攀墙爬瓦,不然怕是要发怒。”

  “知道了,大哥放心吧,爹爹在族里这么忙,那里想得起我来呀。”

  “若是要到屋顶上去,你就从靠着院墙那处上下,那处着力点多,上下也安全。”大郎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好呢。”华苓弯起眼睛。经此一役,大郎是越发让着她了。不知道溜门撬锁的事儿,大郎肯不肯帮她?

  她压低声音问:“大哥,大哥,我问你。”

  “你问。”这神神秘秘的作派是做什么?

  华苓偷偷摸摸地说:“大哥,你觉不觉得三十二叔公好凶?我真不喜欢他。我前两日发现,三十二叔公书房的一柜子医书后面好像藏了宝贝,但是我搬不开柜子,不若我们一道去,趁着叔公不在的时候,大哥也去瞧一瞧!”

  大郎呆了呆,磨着牙齿将华苓粉嫩嫩的脸颊捏住,用力拉扯了两下,斥道:“那里来的坏心思,不许如此做。若是叫三十二叔公、叫爹爹知晓了,有你好果子吃。”

  “啊啊啊,疼——!”华苓被拧出了两包眼泪,正要反驳的时候,三十二叔公的高嗓门在院子外就响了起来,十分不客气:“人呢!人都哪去了!”

  华苓和大郎赶紧站起来迎出去,华苓刚谋划了人家的一件坏事,看到老人家那张满面红光的大圆脸就是一阵心虚。

  大郎拿眼角瞄了瞄华苓心虚的神色,心里好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朝将三十二叔公迎进厅堂坐下,按照每日惯例将腕脉递过去给叔公把脉,说道:“劳烦三十二叔公了。”

  三十二叔公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不过也许是这两天族里激烈的矛盾渐渐被平缓下来的缘故,他的脾气已经好了点儿。看说了一番话,劝服了二四房的大郎也有点顺眼的意思了。

  望闻问切一套,照样还是略改了今日的药方,然后三十二叔公却并不是立刻起身就走,而是一连写了五张方子,不客气地说道:“原本邵小子这伤还是日日调整方子的好,但你们怕是这二日就要动身,也只能粗粗治了,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

  “邵小子回头就去换了药,我已吩咐了与你备好一月的外敷份量。这五方,五日内,若是伤处依旧痛痒难言,就吃第一方。若是有高热不退,就吃第二方。若是精神见好,伤处状况也甚好,外敷分量减半,内服用第三方。伤口长合、恢复锻体后用第四方……”

  如此详细说了一通,看大郎和华苓都点头记住之后,三十二叔公却也露出了两分满意来。这两兄妹眉清目秀,看着就是非常聪明的类型,说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讨人喜欢了。

  华苓拿着方子,笑容乖乖的,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除了药叟之外,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说话直白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人的人了。

  ‘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这种话,为人医者真的会这么说嘛,那个病人听了能不提心吊胆的啊……

  华苓拿眼去看大郎,大郎却淡定得很,一点儿异样都看不见,陪着三十二叔公谈笑风生。

  为了这几张药方和医嘱,三十二叔公难得地在两兄妹的小院子里耽搁了一阵,谢丞公带着谢贵和宋嬷嬷过来了。果然是族中事务可以告一段落,他来看看两个孩子的状况,要打包带回金陵去。

  谢丞公和言朝三十二叔公道谢几句,三十二叔公对着谢丞公没有什么好脸色,摆了摆手,两只眼睛朝华苓一看,道:“你随我来。”

  华苓心里有鬼,不由想,难道三十二叔公知道她在书房里乱翻了?叔公这么凶……但是她活动很仔细,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谢丞公露了露笑纹,道:“既然叔公叫你,去便是了。”

  于是华苓乖乖跟着三十二叔公出了院子,一路到了他的书房。老人家书案上堆着一堆半旧的书,却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本草经集注》等医书,足有一尺厚,里面有很多手写的脚注。这些书她这几日都翻过,但是基本看不懂。中医和西医完全是两个体系。

  “三十二叔公?”华苓有些诧异。

  三十二叔公背着手,一指那堆书,板着脸道:“吾见你倒也有些勤奋样子,此书便与你自学。若是一载内能牢牢记下,后面可与你父说,令你回江陵来略住一二年。”

  “……多谢三十二叔公。”华苓愣愣地道了谢,抱着一堆书被扔出了书房外。

  老人家看着衣着简朴的小娘子慢慢走远,慢慢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大房一脉也有如此稚子……”老人家通医理明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这是个小娘子。

  原本老人家也不曾关注到这小娘子,就算是女孩儿装成僮仆小厮也算不得什么,就算这是他嫡系血脉也不算什么,但这十几日见她做事勤快,为人活泼却十分稳得住,偷偷去书房里翻医书看,在这孩子身上,老人家似乎看得到,她有一种迫切想要攫取知识的渴望。

  就是这一点,竟有些打动人。

  老人家再次点了点头。“若是有恒心,倒也能造就一二。”

  对于三十二叔公对华苓的待遇,谢丞公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看到华苓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当爹的略略闲了下来就觉得没法看,男孩儿也就算了,这可是女孩儿!沉着脸斥道:“灰头土脸,成何体统。”当即叫宋嬷嬷领了人去重新梳洗打理,再出来的时候好歹头发不是乱糟糟的了。但是身边并没有合身罗衣能给华苓换,于是依旧穿了一身布衣出来。

  华苓嘻嘻笑,大郎护着她道:“爹,也不是小九的错,叔公脾气简朴……”言下之意,都是叔公把小九逼迫成这样子的。他们两兄妹可是可怜,一直呆在药院里,连侍婢都没有,云云。

  结论当然是,要赶紧回金陵去。

  谢丞公深以为然,于是迅速了结了族中事,第二日就领着两个孩子,带着大批侍卫登船,顺江而下,往金陵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打开文档就想睡觉 一定是有外星人统治了这个作者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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