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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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济明笑得理所当然,他毫不避讳地看向纱帘兰舟内的绰约美人,语气和缓地回答:“泛舟琴音矜高自持,却又婉转清丽,手法娴熟老练,曲调却娇嫩滴水,除了平宁谢家的长女云嫣……”

  魏公子隔船扔来一枚青松玉佩,低低笑道:“哪里还有这么合我心意的姑娘。”

  ☆、第25章 静女其姝(二)

  赵荣当下的国君喜好美色,年轻时广纳后宫,到了自己行将就木垂垂老矣的年岁里,膝下已经有了十几个儿子。

  谢云嫣的上一辈有她的父亲和姑姑,以及两个在赵荣都城的朝堂中为官已久的叔叔。

  谢家清流之党秉承君意,一直效忠于王后所出的太子一派,虽然算不得太子.党内中流砥柱的人物,但也绝对是辅佐政务首屈一指的要员。

  国君病弱之时的太子固位,需要的是不服就杀的铁腕强权。

  但是这位赵荣太子,却是生来一副慈悲心肠,他从来不听幕僚谏言,至死不伤手足情念,和他排行第五的弟弟比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爹生的。

  太子身陷错综计谋被国君废黜以后,从前留下的仁德名望和积攒已久的储君积威,都使他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复辟希望。

  然而太子殿下的五弟弟,接管政务铲除其余党的手段却狠辣残酷到让人心惊胆战。

  除了血染都城的一场杀伐果断的肃清,这位五弟弟还觉得,比起毫无新意的杀鸡儆猴,他更欣赏摔玉震瓦,他需要几个极能震慑旁人的活靶。

  比如在赵荣负有盛名,却无人敢动的平宁谢家。

  即便是再雄厚的家世背景,在雷霆王权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一日的傍晚,平宁郡的谢府陷入异于往常的安静,谢云嫣的父亲收到了从赵荣都城寄来的出自他弟弟亲笔的血书。

  当夜谢云嫣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的后背已经莫名出了一层透凉的冷汗,而后她端着烛台挑开阁楼的竹帘,半夜里刀剑相撞妇孺哭喊的声音和她打了个生冷的照面。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臂里,直到洁白的皓腕被掐出猩红的血来,她才方知这不是惊恐骇人的午夜梦魇。

  素兰熏香的梨花木房门被粗暴打开,谢云嫣拿起锋利的剪刀,等到看清来人时却发现竟是她的姑姑。

  姑姑的胸口有道狰狞至极的剑伤,此刻还在冒着泱泱不止的鲜血,将素染的纱织白衣浸透成了刺目的朱红。

  她费劲全力说了一句话:“走,活下去......”

  谢云嫣跪在地上扶她的姑姑,受了重伤的美人倚在谢云嫣的怀中,十指紧攥着云嫣的袖口,拼着最后的力气说:“云嫣,云嫣……你是谢家的血脉,无论发生什么……你要活下去……”

  谢云嫣怀中美人那双往昔明媚的水眸开始无可挽回地涣散,曾经名冠平宁却终身未嫁的美人姑姑,在将死前挣扎而费力地喘着气说:“丁卫……丁卫……你终于来接我了……”

  十年前的布衣街,有个名叫丁卫的画师,每日只卖画三幅,工笔堪称卓绝,又因本人风姿出尘,一度受到名门贵家的追捧青睐。

  后来他自称所行有辱名门清白,站在奔腾的高江边跳了下去,尸骨不复。

  可是丁卫跳江,在平宁是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谢云嫣的眼泪滴滴落在她姑姑的身上,紧跟着就有手持铜剑的黑衣人走进了门槛。

  谢云嫣默默无声地抬起脸来看着他,两颊的泪痕不仅没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减色,反而显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楚楚动人。

  那柄尚且没有沾染谢家人鲜血的长剑,在指向她颈间的时候骤然停顿。

  朦胧的月光微微泛红,但谢云嫣脖子上的那块鲤鱼玉坠,却仍旧在晦暗烛火的照应下生出一阵温润的光泽。

  眼前的十五岁少女云鬓杏眼芙蓉面,蒙着黑头巾的杀手却想起了多年前雪飘数月的苦寒之冬,同样有个挂着鲤鱼玉坠仿佛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女孩杏眼清澈地看着他说:

  “我不是白给你的,我还会去你家吃饭。”

  当年终日寒冷潮湿的斗笠巷,清瘦的少年和他的奶奶在解开第三袋米的绳索时,发现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纯金手镯。

  后来他的奶奶生了急病去世,他用金手镯换来的钱将老人下葬。

  他一直记得她要来家里吃饭,饿到头昏脑涨也藏了碗精细的米粮,可他到底没有等来她,即便他等到了草鞋穿底,布衣磨破。

  当他知道这世上有种善意的谎言时,他被人带走做了杀手。

  而这一刻,他终于又遇到了这个让他从青涩少年时期就开始心心念念的女孩子,可惜也是这一刻,他知道若非他死,就是她亡。

  长剑的指向变成了梨花木的房门,黑衣夜行的杀手背对着她说:“从西南角的后门走,那里没有人。”

  谢云嫣紧抱着了无气息的姑姑,颤着声音道:“我要和爹娘一起走。”

  持着剑的杀手站到了她的身后,他粗糙的手扒开了扯在姑姑身上的谢云嫣。

  月色刻骨寒凉,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四下只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和阴森泛寒的剑光,血染谢府的屠戮仍在肆无忌惮地继续,他压低声音同她说道:“你没有爹娘了,但是你要活下去,别怕。”

  他本想抱她一下,如同许多场梦里曾经反复出现过的那样。

  可是他正持着厚重而锋利的长剑,他不能抱着她,他若把剑放下,他就不能保护她。

  昏暗的月光洒在西南角的后门上,身着云纱长裙的谢云嫣在宵禁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跑,而后乌云蔽月,本就还有些料峭春寒的夜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拔凉夜雨。

  这一晚明为宵禁,可是满门的屠戮却没有引来一位官府的救兵。

  谢云嫣并不知道谁有这个胆子绝杀平宁谢家,然她现在却也明白,既然身负祸害,她绝对不能去往日交好的平宁贵家门阀,平白无故害了别人家。

  天大地大,竟是无处有归家。

  我握着镜柄的手同样凉了下来,这种一日之间家破人亡天崩地裂的无助,我也曾经感受过。

  宵禁长街尽头的小巷拐角,谢云嫣靠着墙壁淋在雨中站了一夜,她从痛苦至极地佝偻着背哭,到无声地站得笔直,也花了整整一夜。

  黎明起色,乌云渐开,客栈里返程的定齐国商队途经长街转角。

  谢云嫣在长街拐角里站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她要找的人。

  领头骑马的蓝衣公子,在拨云见日的雨后清晨,看到了一位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倒在他面前的清丽姑娘。

  魏济明抱起高烧的谢云嫣时,她的袖口滑出一块尚有余温的青松玉佩。

  恍惚中谢云嫣听到有人极为眷恋情深地在叫她的名字,这个声音极为温柔动听,一遍一遍地叫得她生出一种,仿佛自己失去了一切还有这声音的主人来任她倚靠的感觉。

  ☆、第26章 静女其姝(三)

  定齐国地处赵荣国以南,雨水丰沛,四季明媚,却是各处多山。

  多山使之易守难攻,却也因此少田欠耕,因而历代国政都是看重农商,提拔武将,却向来轻视文理,因为文字与纸笔,不能给他们带来最直接的利益。

  定齐国常与周边诸国互通有无,以此来弥补不足。

  而定齐国都城上京的魏家,因为同各国交道买卖甚广,跻身都城的豪奢富贾已有十余年,正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个世上有样一种男人,他不仅年轻俊朗,文武双全,出身优良,富贵无边,最为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尚未娶妻。

  这种男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已婚妇女恨不相逢未嫁时,让未婚少女心念君兮君不知,猜想能与他缔结良缘的该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

  魏济明就是这种男人,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相当挑剔的人,他的母亲给他悉心准备了好几桩婚事,却都被他一一推拒。

  只因他想娶的妻子,定要出身绝佳的清贵名门,自幼娴熟礼仪与六艺,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当然也必须殊丽貌美。

  可惜整个上京都城的姑娘里,没有一个能满足这么严苛的条条框框,而邻近的赵荣国平宁郡,却有一位条条应准的谢大小姐。

  作为一个自小被家族培育的挑梁生意人,魏济明坚信没有啃不动的骨头,自从到了赵荣国的平宁郡,他便日日派人蹲守谢家门庭,只等谢大小姐出门,来个不经意的偶遇。

  终于有一日机会来了,伺候的仆从恭恭敬敬,簇拥的美人雪肤云鬓,她的马车不见丝毫雕饰,只有碧湖画舫上有浅浅雕刻的幽兰纹理。

  湖上水风吹起了纱帘的一角,魏济明清楚地看见了美名远播的谢云嫣,扔出玉佩之前,他都只感到满心的惊艳。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魏济明在离开平宁的前几日,曾经带着繁重的聘礼单去谢府上门求亲,却被委婉地谢绝了心意。

  他那时只知道谢家不纳妾,谢女只为妻,却不知道原来谢家还有不与商户门庭联姻的规矩。

  他当真是拜服平宁谢家。

  然而经商之人必定要有几条来往官场的暗路,魏济明收到平宁某官突然的来信,告知他谢家已然穷途末路,让他清者自清。

  这下魏济明当真觉得自己同名动平宁的谢大小姐是注定缘浅,但是作为一个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生意人,他不想天上居然会掉美人。

  返回定齐国所需的旅途劳顿,喜欢骑马的魏济明首次选择坐了马车。

  浑身湿透的谢云嫣被他扒光了全身的衣服,谢大小姐的肤质白皙剔透,魏济明给她换衣服的时候,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怀抱着谢云嫣的魏济明,听到回访而来的探子同他说,平宁谢家在昨晚被一夜灭门。

  于是他双手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在昏迷的谢云嫣耳边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见她有了反应,心中怜惜之意更甚。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娶她。

  魏济明将谢云嫣带回魏府之后,出手极其阔绰,高价请来了几位上京城最好的大夫,用最昂贵的温补药材给她治病。

  谢云嫣醒来的那一日,周围有两个服侍的婢女,其中一个见她坐起,立即去报了信。

  魏济明风尘仆仆地从魏家店面地赶回了魏家府邸,眼见谢云嫣芙蓉面上一双楚楚杏目水润汪汪,看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于是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极为柔和,他同她说了很多脉脉情深的关切话。

  他第二次去看谢云嫣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桌边校准房内书册上的别字错行,她的字迹极其工整,笔风秀丽又隽永,一笔一划都优秀到可圈可点。

  见到魏济明,谢云嫣抬起头来看着他,手中的毛笔溅出了几块细小的墨点。

  魏济明看向那些比定齐国当朝史官写得还要出众的字,满意地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看向她,“你大病初愈,做这些干什么?”

  谢云嫣历经高烧,语声尚且喑哑:“云嫣承魏公子救命之恩,望能报答一二。”

  魏济明开怀笑了几声,他紧握着她的纤纤玉手,缓声问道:“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如何?”

  谢云嫣扯出被他攥住的双手,扶椅直直跪下,她看着他的双眼说:“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云嫣愿长伴公子身侧,但请公子准我按赵荣之礼守孝一年。”

  魏公子大方地同意了,此后他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母亲,魏父几年前因病辞世,魏济明的母亲听闻儿子将谢家嫡长女搞到了手,感到十分惊讶。

  魏母本是个芝麻文官的庶女,心中十分仰慕那些清流世家,即便知道谢家遭逢离奇的不幸,她对这个还没有见过面的云嫣姑娘,仍旧没有半点排斥之意。

  云嫣姑娘也果然如魏济明想要的那般,柔顺贴心又完美。

  她侍奉在魏母左右,教习魏济明庶妹们的课业,编校魏家藏书里的错处,甚至还是心法算术的一把好手。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

  这一年的日子过得很快,魏济明成婚的消息遍历了上京,接到请帖的达官贵人众多,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新婚当夜芙蓉春.宵,红被翻浪,烛火明灭,一夜缠.绵。

  在这里我不得不承认,玄元镜是一面有节操的好镜子,该快进的时候快进,该模糊的时候模糊,魏济明和谢云嫣洞房花烛夜的这一段,只有一片影影绰绰。

  第二日清晨,谢云嫣全身酸痛地起身,魏济明在一旁拉过她的皓腕说:“我知道你们谢家的女婿不可纳妾,你来谢府之前,我曾有两房侍妾,都送去了别庄嫁人。作为我的妻子,你还要参与魏家所有的账务,云嫣,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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