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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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李氏看了一眼安静坐在沈鹤立身边的顾心钺,只觉得自己这样的婆婆真的是世上难寻,儿媳妇却不知道承情。所以对顾心钺说,“听说你把他安置到水云天去了?还安排了小厮伺候他?”

  “既然是章老板送的人,立马就处置了也不得当。就当养个小猫小狗,水云间那三面环水,他要有什么举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也出不了差错,等过几个月,再送回去或者打发出去都好说。”顾心钺说。

  沈鹤立点头,“这样处置的很妥当。”

  沈鹤立既然这么说,沈李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五个人静默的吃了一顿晚饭。吃饭后沈家兄弟惯例要和沈李氏座谈一下,联络一下感情。顾心钺参加过一次,结果五人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几分钟,然后就散了。

  之后顾心钺就没再参与了,其余人也不勉强。

  顾心钺回到自己院子里,做了简单的清理后就坐在小餐桌上等着吃面,热腾腾的面上来时,沈鹤立也进来了。顾心钺把手里拿着的筷子放下,用冷淡的眼光告诉他,我们不熟,不是很欢迎你来。

  沈鹤立当没看到,自然的进屋,“吃什么好吃的,闻着好香啊,还有吗?给我也来一碗。”

  黛眉看一眼顾心钺,只见少爷眼里全是不乐意,她有点犹疑。曾妈却一个劲的打眼色让她去端面,她则热情的忙前忙后伺候沈鹤立坐下。

  沈鹤立在顾心钺对面坐下,顾心钺见大势已去,也不搭理他,自顾自低头吃面了,清汤油亮的牛肉面,佐以小菜,顾心钺吃的很斯文,沈鹤立就这么看着他。

  没有人被这么盯着还能吃的香,顾心钺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不吃了。曾妈拿了帕子和漱口茶来给他清理。黛眉这时才把沈鹤立的牛肉面端来。

  “这个碗太秀气了。”沈鹤立接过面碗笑说,“以后我来这吃都给我上大碗。”

  顾心钺见他把自己吃剩下的面都扒拉到自己碗里,又把碟子里的小菜都划拉到碗里,搅拌在一起就准备开吃。虽然面色不变,但脚尖往外,已然准备起身去别的地方。

  “你先别走啊,坐这儿陪我一块吃。”沈鹤立说,“其实我刚才吃的挺饱的,不知怎么的看见你吃又想吃。”

  顾心钺不想搭理他,可曾妈一直冲他挤眼睛,就特别敷衍的回道,“想吃你就多吃点。”

  “呵呵。”沈鹤立低头笑。

  顾心钺的眼光刀子一样落在他头顶,他是故意的。

  沈鹤立确实是故意的没错。但是他来显然不只是故意吃碗面而已,吃完面,他接过帕子擦嘴,“我今天在这睡了。”

  顾心钺压下心底升起的燥郁,“怎么突然想在这睡?不是说床太软,你睡不惯吗?”

  “夫人今天做的很好,我想着奖励你呢。”沈鹤立说。

  顾心钺神色不变的对黛眉说,“出去告诉石青,花青,让他们把水云间里那人给我扔到章家门口去。”

  “玩笑玩笑。”沈鹤立连忙说。

  黛眉抬头见顾心钺没有继续执行的指令,一福身,进去内室整理床铺去了。

  顾心钺偏头看着沈鹤立,沈鹤立非常严肃的说,“我不能在这睡吗?”

  “当然。”这个无赖回答换来顾心钺虚伪的假笑说,“可以在这里睡。”拿起白天没看完的书,不准备和他聊了。

  “今天顾家又从商行里拖了一车东西,米油日用品。”沈鹤立闲谈似的说,“东西倒是不值几个钱,不过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顾心钺头也不抬,“他不给钱,就别让他拖东西走。钱货两讫,到哪都是这样的道理。”

  “怎么说呢,一点点小东西,真要问他们要钱,不是丢你的脸吗?好歹是你的娘家人。我也不能让人指着鼻子说我小气。”沈鹤立说。

  “你愿意做冤大头,还和我说什么。”顾心钺说,

  “从前我一直以为贵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啧啧。”沈鹤立感慨说。

  “要和离吗?”顾心钺问。

  “什么?”沈鹤立说,“当然不。我只是感慨一下贵族落魄的吃相,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如果不是贵族落魄了,像你这样的新富人,怎么会有机会娶个贵族回来装点门面。”顾心钺说。“你看中了他们的名,他们看中了你的钱。说起来都是交易,谁又比谁高贵。”

  “夫人说的极是。”沈鹤立说。

  锦绣园是苏式风格的精致林园,但是顾心钺的卧房里摆着的却是一张舒适的西洋床。高床软枕,华丽的帷帐。

  沈鹤立是睡不惯软床的,尤其是这种西洋床,不仅软还弹性大,在上面睡一觉醒来总觉得身体哪里都不得劲,不舒服。除了新婚前三天,沈鹤立是睡在床上,之后一个月里都是睡在顾心钺卧房的地板上的。

  过了一个月后,顾心钺客客气气的请他另外找舒服的地方去睡觉。之后沈鹤立就再没进过顾心钺的卧室。

  顾心钺是沈鹤立自己选的。沈鹤立是京都州下面小地方的人,早早就没了爹,十一二岁就去码头上赚钱养家,十四岁就敢跟着人出海,出海几次后积累了原始基金,就反身投资河运,当时各大军阀还没达成共识,欧罗巴各国尝到甜头后一窝蜂的跑来这个曾经的黄金之国寻求机会,各地战火纷飞。沈鹤立也是够胆,生生用命跑出来几条河运商线。

  后来,五大军阀达成联盟,割据而治,共同抗战外国,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打都没事,要不要统一再说,就不能让外国人到自家土地上耀武扬威喊打喊杀。时局稍稳,沈鹤立就回京都州开起百货公司来。这百货公司是舶来品,临海州和中原州都有非常出名的百货公司,沈鹤立凭借着眼光和雄厚的实力,不多费劲就在京都州站稳了脚跟。

  只是局势稍稳,因着军阀对遗老遗少的态度暧昧,在改朝换代中经受大打击的贵族们又重新抖起来,在州政府上担任了或实职或虚职,一时间也是花团锦簇。京都州不比其它三州,贵族基数太大,即使消散了不少,存在的也不少。想要在京都州高枕无忧,就不能忽略这一群体,联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因形势的原因,贵族联姻不再局限于贵族之间,往常看不上的商贾,军户,如今也在他们的联姻名单上。

  沈鹤立年轻有为,又有一幅好模样,自他放出想要娶亲的意思,京都州的媒人都闻风而动。在众多的女子照片中,顾心钺的画像突兀又醒目。

  顾家在贵族里也是一等的人家,百年世家,就是顾心钺的爷爷,顾承肇,历经两朝,官拜一品宰相,凭一己之力力挽颓势,让末朝又多支撑了几年,末代皇帝被赶下龙座,继而又被秘密处死后,他对着皇陵方向下跪三拜,臣有负先帝所托,罪该万死。竟是自缢在家中,慷慨赴国难。

  因着这个原因,不管是谁掌管京都,都要对顾家优待三分,这是忠君的楷模,是做面子工程最好的对象。

  这样的人家会看上自己,沈鹤立不信,毕竟他虽然声势浩大,但毕竟根基尚浅,若有二等三等的贵族,一二三等的商户,二等的军户,这样的人家找他联姻才是合理。

  沈鹤立去找人调查了顾心钺,画像不比照片清楚,但那上挑的丹凤眼清冷中又带着不屑的一瞥,却是瞥到他心里去了。

  如果是说顾承肇是一条龙,那么他的儿子,顾心钺的爹用长虫来形容都觉的侮辱了长虫。软弱无能,贪花好色,强取商户女为妾,宠妾灭妻,气死原配后便把小妾扶正,小妾能生,生了四子两女,竟把原配嫡子挤到角落去了。

  原配外家在中原州,除了原配去世后来京都闹了一会,其余时间也不能多费心神在这个外甥身上,路途遥远加上时局动荡,有心无力。顾心钺十一岁的时候大病一场,被继母找着机会在体内养了胎虫,好端端一个继承家业的原配嫡子,最后成了必须外嫁的男妇。

  就这么一个可怜孩子,画像到了媒人手里,也只是因为他的大妹,继室的大女儿许了京都州的实际掌权人威武大元帅手下的一个得力旅长,他的继母赶着把他嫁出去,为了膈应他,还专门只找商户。

  沈鹤立了解基本情况就爽快的去下聘了,他结婚也不是为了两情相悦,顾承肇的孙子,这个名头可好用的很。沈李氏对儿子要娶个男妇有点不情愿,虽然早早养了胎虫,生育和寻常女子无异,但是男人生子,到底是逆天改命,有违天和。

  沈鹤立只说娶他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沈李氏也就认了。她平民出身,如果不是儿子有本事,她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有个贵族儿媳妇的。

  ☆、第3章 狐狸变狼狗

  沈鹤立和顾心钺两人同床只是单纯睡觉而已,早上沈鹤立出门去公司,顾心钺用了早饭后让人招了花青来。

  “你去沈家的商行走一趟,跟掌柜说,但凡顾家来人提东西不给钱的,都一笔一笔记上,到月底总起来,再一分为二,一份送到曾妈那去拿钱,一份送到赵旅长府上让他们太太给钱。”顾心钺不疾不徐的交代着,“顾家有两个出嫁的人,倒不好只让我一个人专美于前。”

  “是,少爷。”花青应道后出去。沈家目前在京都州有三家商行一家百货公司,花青一家一家的都跑到,这掌柜的口头上应好,但转身还是都报到沈鹤立那,让他定夺。

  “太太既然开口了,就按太太说的做吧。”沈鹤立知道后笑道,这个顾心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去赵旅长府上送账单的人我来选,还有太太的那一份从我的私帐上走。”

  早在末朝时,贵族寅吃卯粮亏空的就不在少数。贵族讲排场,又爱攀比,不食人间烟火,内里管家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比比皆是,原来占着贵族的名头,底下有庄子,有想借□□的商家的孝敬,面上总还能持平。

  末朝一灭,贵族人心惶惶,既怕被军阀清算,又想投机再得一场泼天的富贵,这就少不得要用钱来走动。再加上末朝亡国之前的洋乱之祸,亡国时红衣巾的趁火打劫,贵族家也没有余粮了。

  现如今虽然形势开始好起来了,但是贵族的交际场又要忙碌起来,为了面上好看,少不得要拆东墙补西墙,如今好不容易又可以借著名头抖起来,少不得吃相要急躁一点,难看一点。

  赵正哼着小曲儿回家,听元帅的意思,下半年还是有战打的,终于不要窝在这繁华之地消磨锐气了,想想都觉得骨头松快了不少。到家的时候,听到家里的女人们在花厅聊些什么,哈哈大笑,赵正心情不错,也凑过去,“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老爷回来了。”

  “哥回来了。”

  刷拉拉站起几位花枝招展的女人,那都是赵正的姨太太,坐在上首没动的是他的母亲,母亲边上依偎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就是他的妹妹。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你们伺候老太太伺候的好,老爷都有赏。”赵正坐到母亲下首位置,顺手揽过靠他最近的一个姨太太。

  “谢老爷赏,不过今天逗笑老太太的可不是我们,是太太呢。”被搂着的姨太太娇笑说。

  “太太?”赵正环顾四周,“太太都没在这,也能让老太太高兴。”

  “也没什么。”赵氏抿一口茶道,“我正在教导你妹妹呢,以后要是嫁出去,可不要总是想着朝家里面搂钱,你哥哥有本事,也不差你几个钱。要嫁出去了还要负担娘家,说出去要羞死人了。”

  “咱们不是贵族,就是平头守礼人家,也不能做这种事,这样的姑娘在婆家是站不住脚的。”赵氏说,凭你是贵族有怎么样,嫁到我家来,还不是要听我这卖菜老太的话,娘家也不争气,真不知道还抖什么威风。

  赵正闻言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就不继续问下去了,只打着哈哈又说些其它的事,不一会儿,顾心凝走进来,“母亲,老爷,可以开饭了。”

  “这开饭了随便叫个丫头来说一声就成,你个太太亲自来做这些跑腿的事,啧——”赵氏故意说道,然后起身走了。

  顾心凝神色微变,但还是恭敬的站在一边等她走在前头。心里不住咒骂,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不来叫她吃饭,她说她不诚心不孝顺摆架子,叫她来吃饭,她又嫌自己不庄重了。不过是个命硬克夫的卖菜寡妇,装什么老封君。

  等赵正晚上到正房休息时,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了,沈家商行来了要账的,说是顾家管家说了,东西他们拿,钱是两个出嫁的人的孝心,账单上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心钺出多少,归她顾心凝又该出多少。顾心凝臊的要死,给了钱连忙打发走了,可消息还是长翅膀一样在内宅传开了,那些个姨太太都可劲的笑话呢。

  顾心凝穿着白色睡衣在等赵正,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后,见着赵正就眼波盈盈,端的是楚楚可怜,“老爷——”

  顾心凝出生在她娘当宠妾那段时间,旁的没学到,这小意殷勤柔情似水是耳濡目染学了个十成十,赵正也喜欢她这个调调,名门贵女,如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这种身份带来的满足感,可是再多美的扬州瘦马也比不上的。

  “谁让太太不高兴了?”赵正捏着她的下巴说。

  “爷都知道了还问我。”顾心凝嘟嚷着说,这府上,赵正是绝对的主宰者,不像她家,她爹不管事,权利都在娘手里。她虽然不满,但也知道这不能急,得生下孩子后才有底气慢慢谋划。

  “那些只是小钱,没关系,你要是觉得别人上门要钱不好意思,就干脆每月划多少钱到商行上,让你娘家用。”赵正说。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心凝瞪道。“爷把顾家当成什么打秋风的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正敷衍的说道。

  “这是我大哥故意臊我呢,老爷还跟着瞎起哄,顾家难道还少这几个钱不成。”顾心凝气的全身轻颤,“大哥跟母亲不对付,可当初这沈家也是他自己选的,母亲为了照顾他就照顾一下沈家的生意,他自己也是大宅门出来的,不知道这采购都是月结吗?非得巴巴的送我这来,给我个没脸。”

  顾心凝说起她大哥,赵正脑海里不经意的就浮现一个人像,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绝对是他此生见过穿红衣最好看的男人,眉眼精致到锐利,就如牡丹美的惊心动魄,让人恋恋不忘。咂巴嘴,这沈老板倒是好福气。

  又看一眼兀自生气的顾心凝,赵正懒的听她多说,一把把她抱起往床上扔去,顾心凝惊呼出声,赵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和你大哥不像?”

  “我们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当然不像。”顾心凝皱眉说。这当兵的就是莽撞,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你长的不如你大哥。”赵正调笑说,顾心凝心头一震,这是什么意思,却被赵正剥了衣服,单刀直入了,连忙呼痛求饶。“请老爷怜惜则个。”

  这会顾心钺正对着又厚颜无耻过来蹭宵夜的沈鹤立运气,十天了,每天如是,顾心钺的忍耐要到极限了,再说,那个日子也快来了,得在那个日子来之前把他赶走。

  “老爷。”顾心钺等沈鹤立心满意足的吃完那碗甜豆粥后说,“再选个人伺候你吧。你每天日理万机的,要是晚上休息不好,可影响精力了。”

  “我晚上睡的很好啊。”沈鹤立厚颜的说,顾心钺无表情的瞅他,感情每天早上不是揉着肩膀就是揉着腰出门的人不是他。

  “我觉得你屋里的香特别好闻,别的地方闻不到,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沈鹤立说,“当然,如果床能硬一点,会更完美一点。”

  “黛眉,收拾一盒宁神香给发财送去。”顾心钺交代说,发财是沈鹤立身边的第一跟班,起卧是和沈鹤立一起的。

  “哎,你这是赶我呀。”沈鹤立说。

  顾心钺面带嫌弃的说,“老爷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晚上睡不好。”

  “我晚上睡的很好。”沈鹤立说,“太太,你脸上说的和你嘴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顾心钺转眼不去看他,也是底下管着好几百号人的人物,怎么这么嬉皮赖脸。

  “我娘是不会让我娶妾的。”沈鹤立突然说,“她平生最恨姨太太之流,让我娶妾,除非。”

  “除非我生不出。”顾心钺很平常的说,“这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张罗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太太生不出吗?”沈鹤立端起顾心钺的茶杯喝茶,“我觉得还是可以再争取一下。”

  顾心钺的眼光刀子一样的落在他胆大包天的手上,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汝窑薄胚茶杯,可惜以后不能用了。

  顾心钺起身走了,他怕他再在这坐下去,那镇定的皮子就要端不住了,沈家如他所想的好打交道,只这沈鹤立,风评中的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原以为是狐狸一样滑不溜丢的人物,两人大概能相安无事,哪成想,狐狸变成厚脸皮缠人的狼狗,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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