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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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这话,郑启宵忽然觉得手中的剑格外烫手。

  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而是将剑柄握得更紧了,缓缓答道:“好。”

  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回头。

  `

  这将是本次小武会上最受瞩目的一场比武。

  柯清怡一身白衣胜雪,手执如月薄剑,一张脸唇红齿白,眉间开着四月桃花,五官轮廓似乎深了一点,看起来与往常所见有些微差别,就好像从肃秋到了春寒,减了一分冷漠,多了一分烂漫,内敛化作了一缕淡淡幽怨凉薄。

  他人看来或许没什么,但郑启宵却是愣了愣。

  方才在二楼光线没有现在好,他也未曾仔细端详对方面容,现下面对面站着,见透进客栈的阳光勾勒出她眉眼如画,一股熟悉感越来越强。

  真是太像慕容静了。

  就在他晃神的时候,台下的长老喊了开始。

  问心剑法最大的特点就在于速度上,所以一直以来郑启宵都善于先发制人、抢占先机,然而这次却不料对方比他还快,长老话音刚落,就只见柯清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剑从下入,趁郑启宵格挡之际猛地翻了个身,挑着剑转而刺向对手身侧。

  郑启宵反应也不慢,眼疾手快地偏过身抵住明晃晃刺来的长剑,一种异样感渐渐在心中蔓延开来,但他现在来不及去细想其中缘由了。

  第一回合他竟被柯清怡抢了主导,处于被动方。

  郑启宵强压下心中的异样感,默念心法,调理内息,身体往后一跃,与柯清怡保持安全距离,接着只见他剑光闪耀,将招式做了一个变化,斜着将剑刺了过来,疾如闪电,气势汹汹。

  这是三年前他与何逐墨一战中定胜负的那一招!

  问心剑法第五式,腐草化萤。

  这几年与郑启宵亲近的人应该都知道,这是郑启宵最得心应手并引以为傲的一招了,一般这一击出手,就是赢局。

  才刚开始就撒杀手锏,着实是不留情面,赶尽杀绝。

  可见郑启宵有多么想赶快结束与柯清怡的交战。

  然而,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这凶猛强劲的一招竟然被柯清怡轻巧化解了!

  只见她气定心闲,微提手肘,脚下借力来了个后空翻,手上的长剑如绕指柔般与对方的剑刃摩擦而过,就像是在平息剑端上的杀气一般,不仅从容地躲过了这一击,还反化解了对手的力。

  郑启宵这下终于知道那越来越重的异样感是来自哪里了。

  他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向白衣女子,喃喃道:“怎么会……”

  你怎么会用这个剑法。

  刚才柯清怡使的那招,正是“腐草化萤”的解招,问心剑法第六式“蝉饮秋露”。

  一套好剑法是既有攻又有守的,招招相克相生,其中“蝉饮秋露”是最为特别的一招,因为它无论是哪种变化,都仅仅是被动招数,不像其他解招,在“化”的同时寻求“破”,在“破”之后得以“攻”,而且它只是针对于“腐草化萤”。

  紧接着他迅速回忆起柯清怡第一招的动作,发现那不就是问心剑法第三式“清风弄影”的一种变化吗!

  然而柯清怡并没有因为他的惊讶而停下动作,而是娴熟流畅地使出了那招曾被顾珩夸赞过学到了精髓的“皎月当空”,当头朝郑启宵劈来。

  郑启宵堪堪躲过,竟显得有些狼狈。

  台下看客也都露出惊奇之色,万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占了上风,把郑启宵压制成这样,而且就像是专门克郑启宵似的,回回都有招数来巧妙应对化解。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看出了端倪,不可思议地跟身边人说这顾姑娘用的并不是顾枕棠的那套乘风剑法,而是慕容家的问心剑法。一招一式,像极了郑启宵的套路,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一传十,十传百,当下客栈内便沸腾了。

  为什么顾枕棠的义妹竟然会几近灭门的慕容家的看家剑法?!

  郑启宵也是满腹疑惑,但更多的却是觉得惊悚不安。

  ——如果一个剑客心生困惑,那他挥剑的动作也会慢下来。

  所以他只觉得对面的柯清怡出手越来越快,一招接一招,一击完后立即有下一击,不得不承认应付起来实在是有些吃力,更别提有无机会发问了。

  但其实并不是柯清怡快了,而是他慢了。

  深林长啸,皎月当空,清风弄影,乾坤幻境……

  二十个回合下来,两人已将问心剑法前七招用尽,与其说是小武会比武,不如说更像同门间的师兄妹切磋,招式相同,比的更多是对套路的组合与计谋。

  郑启宵因为是男儿身所以用劲更猛,柯清怡因为女子身形轻巧而更加敏捷。

  二者各有千秋,但郑启宵终究还是更胜一筹的,毕竟他实战经验多,使用这套剑法的时间也长,从初学开始算起,有十二年了。

  好不容易压制住柯清怡后,郑启宵问道:“顾姑娘,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剑法?”

  只见他双目布满血丝,说话时咬牙切齿,看起来凶狠,但眼底却透着害怕。

  他害怕听到答案,但更害怕得不到答案。

  柯清怡稳稳接住郑启宵的一击。对方的剑近在咫尺,银白洁净的刀身映出她忽然绽放的笑靥。她用着足以令全场都听到的声音,笑道:“郑盟主,难道妾身学会自家的剑法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郑启宵的语气很冲:“顾姑娘,你该不会是要说现在你是被亡魂附身了吧!”

  “你是清楚的,慕容静死之前根本不太会问心剑法,一切仅限于对招式有所学习了解而已。”柯清怡虽脸上笑着,但眼底却是刮着刺骨的寒风,“如果是亡魂附身,妾身根本不会那么厉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慕容静活了下来,拿到了父亲临终前托付给她的剑谱,然后在这五年里遇到了贵人,助她一点点地掌握传家的本领,最后复仇。”

  全场哗然,皆未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不可能!”郑启宵情绪很是激动,他睁大了眼睛,低吼了出来,“问心剑法根本就没有剑谱!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弄虚作假!”

  柯清怡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究竟是谁在妖言惑众,是谁在弄虚作假?郑启宵,十二年前我爹好心收留沦落街头当乞儿的你,供你衣食,教你武艺,把你当亲儿子一般对待,可你是怎么报答的?五年前为了向何逐墨报仇,你偷走问心剑,亲手杀死我爹,然后又心虚作祟,放火烧园!这就是真相!你到底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说着,她奋力将郑启宵的剑给抵开,猛地朝对方劈去,带着冲天的杀气,瞬间反守为攻,重新夺回优势。

  郑启宵没料到柯清怡能有如此力量,再加上自己心绪不宁,因为对方的质问而有所动摇,一时没有完全防住,躲闪之际左臂受了擦伤,衣服破了一道口子。

  但他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远比这道伤口大得多。

  他能感受到客栈里上百双眼睛都正盯着他,目光灼灼,那带着惊诧与质疑的眼神却如同注冰的锋芒,令他从头顶冷到脚心,难以言喻的难堪扎得他疼痛难耐。

  额上青筋突突跳起,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而后留下的是一片嗡嗡混乱。

  疲惫、心惊、愧疚、负罪、尴尬、震惊……这些都在他的心里乱成一锅粥。

  一锅热气腾腾的滚烫的粥。

  郑启宵这时已然失去理智,有些狗急跳墙的窘迫,他甚至感觉不到左臂伤口的疼痛,只是恼羞成怒道:“血口喷人,无稽之谈!”

  说着,他的剑锋更添几抹失控的凌厉,下手比之前狠得多。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只是想要打败对方了,而是想要杀死柯清怡!

  柯清怡到底是欠了点火候,握剑抵住进攻的手顿时麻了,手腕一松,利剑从她肩上落下,好在她往后一倒躲得及时,不然以郑启宵的力度来说,指不定她现在已被砍成两半!

  真是有惊无险!

  看客们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连素来淡定的顾枕棠,紧握茶杯的手都渗出了冷汗。

  柯清怡心有余悸,但是一想到郑启宵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竟然还不知悔改,下如此重的手,心里又立马沉了下来。

  诚然,比阅历经验和力量,她是输给了郑启宵,但是,这场对战是一场关于问心剑法的比试。

  而她才是完整学完这一套剑法的人。

  如果说郑启宵的杀手锏是那招”腐草化萤”。

  那她的杀手锏就是问心剑法最后三招。

  柯清怡摒除杂念,稳了稳心神,一双眼眸再次睁开时澄澈如镜。只见她脚尖点地,先是向上一跃,接着又猛地向下一翻,落地轻点,一个侧身绕到对方身后,长剑一挑,直指郑启宵的背心!

  这一招似成相识,正是她在剑梦山庄时施展的那出“雁渡寒潭”!

  郑启宵忙侧身格挡,却不料对方轻巧如燕,下一秒又借着与他刀剑相交的力度往上一翻,落到了他的另一侧,令他应接不暇!

  顾珩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前人留下来的剑术固然厉害,但后人在此基础上长年累月总结出来的招数更是不容小觑。

  只要是剑法就会有破绽,只是在于破绽大小而已。

  问心剑法后面三招专门总结了前七式的缺憾予以弥补。总的来说,前七招强调身形的灵敏,重的是“形”,而后三招强调人剑合一,重的是“神”。

  境界总是要高出一档。

  柯清怡实在是太快了。

  她心如止水,动作越来越敏捷,而郑启宵心乱如麻,只觉得对方犹如一个怎么都挥不去抓不到的白色鬼魅,令人心烦意乱,惶恐不安。

  打到后面,郑启宵几乎如疯了一般,乱了阵法,身上被刺了好几道口子都无动于衷,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如同野兽般本能地想要驱赶对他造成威胁的柯清怡。

  他实在是压抑了太久,这次全如山洪暴发,源源不断地通过他挥舞的剑发泄出来。

  看在众人眼里,犹如蒙住眼睛的困兽,凶猛地横冲直撞,然后头破血流。

  将近一百回合的时候,柯清怡终于是以顾珩亲手传授的那招“花看半开”制住了这头发疯的野兽。

  她的长剑直穿郑启宵的肩头,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地上。

  那把曾贯穿慕容闻渊胸膛的问心剑已被柯清怡打飞,正静静地躺在地上,映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发出从所未有的剑光。

  柯清怡的体力已经告罄,她看着郑启宵身下漫开的鲜血,激动得颤栗,但与此同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还有哀伤。

  那是慕容静的兴奋,也是慕容静的悲怆。

  她颤着发干的嘴唇,低低唤了一声:“启宵哥……”

  原本身心俱疲到不做挣扎的郑启宵猛地一震,收起涣散的眼神,愣愣地看向柯清怡,眉眼口鼻,竟都在那么一瞬间与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

  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你……到底是谁?”

  柯清怡一字一顿道:“我是慕容静。”

  “慕容静?阿静?”郑启宵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疑惑,“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启宵哥,我没死。”柯清怡平静道,“爹爹留着最后一口气叫醒了我,把剑谱托付给我,然后我就从慕容府逃了出来,在枕棠哥的帮助下潜心学了五年问心剑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就像你当初对何逐墨那样。”

  “啊,原来是这样啊……”郑启宵喃喃着,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嘴唇因肩膀失血过多而发白,他现在整个人已经半痴傻半清醒,“你后来用的是什么招数啊,是顾枕棠教你的吗?”

  柯清怡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从头到尾就只会问心剑法而已。”

  “可是……问心剑法不是只有七式吗?”

  “当初创建问心剑法时,的确只有七招,但在后来那么多年里,慕容家一代代传人又新加了三招,被记进了剑谱。”

  郑启宵艰涩道:“那为什么……师父没有教我?”

  这也是柯清怡曾经疑惑的问题,但是后来被顾珩一语点醒了。

  柯清怡如实将内心的推断告诉躺在地上失去气焰的郑启宵:“后面三招要求必须心无杂念、心平气和,而你杂念太多,本就动着歪念,心术不正,太容易走火入魔了。爹爹应该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

  郑启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师父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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