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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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吟霜捏着耳朵,将桂花糕出锅装在碗里,端到了‘他’面前,只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石桌旁,一副郑重以待的模样,仿佛接下来要享用的并不仅仅是桂花糕的热气与香味,而是暌违已久的一场饕餮盛宴。

  盘子放在他面前,只见将鼻子凑近了碗,轻轻吸了两口,面上便露出难以言喻的满足,而后便像是尝到了甜头,继续吸食起来。不过转瞬间,桂花糕上的热气就全都没有了,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冬天里的冷糕一般。

  容吟霜见他这样,不禁问道: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那人对容吟霜比了一根手指,却没有说话,似乎是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是,这个规矩用在一只鬼……呃,一缕魂魄身上似乎有些可笑。

  ‘吃’完了东西,那人才转身对容吟霜招了招手,让她把面前的盘子撤下去,颐指气使的模样,就好像她真的是他家的烧火丫头一般。

  容吟霜走过去,拿起了盘子之后,才忍着不快对他说道:“你是一天没吃,还是一年没吃?”

  那人看着她,直言道:

  “十年。”

  “……”

  见容吟霜满脸的不信,‘他’又继续补充道:“十年前,我的魂魄被强大的法力驱离出了本体,十年来,我只能游荡在外,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

  “……”

  容吟霜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对他勉强一笑:

  “既然吃饱了,那你就走吧。”

  ‘他’挑了挑眉,一副君临天下的高傲姿态,说道:“我飘荡了十年,都没遇见一个能够看见我的人,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不走。”

  “你。”容吟霜生气的看着他,他这表情和这话语,怎么越听越像是:‘我缠上你,是你的运气,你要好好珍惜’的感觉呢。

  不忿指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给你吃的,并不是要你就此缠上我的。我是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帮不了你什么的。”

  那人淡然一笑:

  “我不是人。甚至连鬼都不是。你既然开了天眼,那总要做些事吧。”

  容吟霜大惊:“你是说,我能看见你,是因为我开了天眼?可是……”

  那人也不隐瞒,直接相告:“可是你原本就能见鬼是吗?但我日日都坐在那桥头,日日都能看见你,你今日之前却从未看见过我,除了你突然开过天眼这个说法,我想不出还有其他更准确的原因。”

  容吟霜沉下心来,想了又想:难道她之前只能看见真正的鬼,对于这种游离三界外的魂魄却是不能见到的,今日正巧她开了天眼,这才遇上了他,这,这……早知道她就不开那个什么天眼了。

  见她犹豫,‘他’又接着说道:

  “我是一缕魂魄,在哪里都伤害不了谁,我也明白你的顾及,你让我留下,我便只在这院中走动,屋里绝不踏入半步,可行?”

  “……”

  容吟霜还是不太想点头,毕竟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形体是个男的总没错。不管他对她有没有伤害,心里头的膈应却总少不了吧。可是他只是个魂魄,既然毋道子师父的鬼怪结界都无法阻挡他,那么想必桃木剑与铜葫芦对他也是无效的,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游离在三界外的东西,他无法接触生人,却也享受不到死后的香火,比鬼还要可悲。

  那生生将他魂魄驱逐出身体的人才是真正险恶的。

  想到这里,容吟霜便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想着屋里幺儿还在发烧,就进了屋,拿出药包,再次回到厨房,熬药去了,不再管‘他’。

  将药熬好之后,容吟霜端进屋里,一口一口喂幺儿喝下,看他额头开始出汗,这才松了口气,大儿想守在幺儿身边看着他,容吟霜怕他被传染,不让他靠的太近,将药碗放好之后,才又回到屋里,拿出一套备用的棉絮,套上褥子,铺在地上,垫好了一张草席,然后对大儿说道:

  “今□□和幺儿睡,你睡在地上,幺儿生病了,你是哥哥,不能打扰他,对不对?”

  大儿看了看铺在地上的席子,也明白娘亲晚上要照顾弟弟,便懂事的点点头。

  等孩子们都睡了之后,容吟霜却没什么睡意,点了烛火坐到院子里,准备再画几个花样。

  ‘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的坐在他对面,看着她画花样,容吟霜觉得就这么坐着什么都不说有些尴尬,就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看了看容吟霜,说道:“顾叶安。”

  容吟霜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问:“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叶安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做隐瞒,因为,他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难得有人看见他,能跟他说话,却也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原是温郡王府的长子,二十岁那年王府来了一个妖道,他是侧妃李氏引入府的,李氏有两个儿子,全在我之后所出,又是庶房,李氏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与那妖道结伙,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让我突然大病,再睁眼时,我就魂身相离,再回不到原本的身体之中了。”

  “……”

  容吟霜看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如一株清莲般超凡脱俗,这般的人物沦落在三界之外,投胎不得,转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整日痴傻度日,这才是煎熬至极的。

  似乎感觉到容吟霜同情的目光,他笑了笑,说道:“你无须同情我,李氏会这样对付我,也是我咎由自取的,我从小生在郡王府,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身份与天资聪颖,在府里横行霸道,谁都怕我三分,但我却不自知,一步步的将自己推入了这种万劫不复的深渊。若不是发生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原来府里有那么多人讨厌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我变的痴傻之后,我的母妃也一病不起,许是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过世了,李氏侧妃晋升成了正妃,就派人将我送出了府外。”

  容吟霜听得入神,不禁问道:“他们把你送去了哪里?”

  顾叶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了,还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把痴傻的他送去了哪里。

  那之后,容吟霜再问他话,他都不回答了,就那么坐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容吟霜又画了会儿花样,也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幺儿的烧也完全退了下去,容吟霜一早起床煮早饭,在院子里倒是没看见他,煮好了早饭,盛了四碗,三碗端入了房,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就那么放在石桌上。

  容吟霜和两个孩子吃好了之后,顺便到石桌上看了看,只见刚才还热气腾腾的粥碗,如今已变得冰凉,知道‘他’已经‘吃’过了,就端着碗,回到厨房。

  刚收拾完,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容吟霜一听,是宝叔的声音,赶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跑过去开门。

  宝叔手里一叠厚厚的纸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对容吟霜说道:

  “夫人,事情全都办妥了。这是契约,这是银票,从此之后,银货两讫了。宅子就卖给那个人了,您清点一下,全都是一百两的大面额。”

  容吟霜接过银票,只看了一眼,就又塞回了宝叔手中,说道:“多谢宝叔奔走,前日你已经送来五百两,我怎还好收下这剩下的呢。权当是我们孤儿寡母给你的谢礼,你就收下吧。”

  宝叔愣了一下,然后就赶紧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对容吟霜说道:

  “夫人!我吴天宝再不是东西,也不能要你们孤儿寡母的钱呀。这些银票,您尽管收下,不偷不抢,这是您花银子买的宅子卖掉之后的银两,我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根本没出什么力。”

  容吟霜见宝叔说的真切,不像是推辞作假,看着桌上的银票,还是有些迟疑,说道:

  “夫人,大少爷已经走了。你们孤儿寡母今后没有依傍度日,本就过的艰难,这些银票您就收好了,三年五载的都不愁没饭吃。”

  容吟霜看着银票,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宝叔见她神情凄婉,不禁也为她们娘儿仨今后的命运担忧。

  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没法帮她们去面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叹了口气,对容吟霜说道:

  “夫人,我已经从梅府出来了。准备在朱雀街上开家饭庄,房子已经租好了,从前跟着大少爷赚了些银子,趁着现在还能干的动,就开间饭庄养养老,您今后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店里找我,只要是能帮的上的,我绝不推辞。”

  容吟霜再次对宝叔表示感激。

  宝叔离开之后,她呆呆的坐在石桌旁,看着手里的银票陷入了沉思。

  就算有这些银票在手,三年五载不愁吃穿又有什么用呢。钱放在家里只会用一天,少一天,可如若用这些钱来做些其他生意的话……

  ☆、第18章 魔障

  处理好秋蓉的事之后,日子倒是过的平静了些。

  宝叔的饭庄开业了,据说做了个开门红,生意很不错,容吟霜想着自己是个妇道人家,饭庄开业那天,她也没好意思亲自上门道贺,只是让伙计给捎带了一封不小的份子,在宝叔追出来归还之前,她就带着孩子回去了。

  顾叶安在道观中来来去去,许是也顾及着容吟霜的感受,平常也不怎么出现,但容吟霜倒是没一顿都没给他落下,一来是可怜他,二来是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相公说不定也正在世间的某处游荡着孤魂。

  花了半个多月,容吟霜日夜赶工将绸缎庄要的帕子绣完,整理了一番后,就提着货篮进城去交货了,这一单掌柜的答应她一条给八十文的,因为花样繁复,确实难绣,她日日熬的眼睛发酸,才不至于绣错针脚。

  让大儿和幺儿在绸缎庄外头守着,她拿着货篮走入铺子,那女掌柜见她走入,表情有些奇怪,跟客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才走入柜台,对容吟霜说道:

  “来啦?”

  容吟霜漾出微笑,将货篮放到柜台之上,迫不及待的将东西拿出来,摊放在那女掌柜面前,说道:“这回的花样有些难绣,拖了些时日,实在对不住了。”

  掌柜的没有当即就去看容吟霜的绣品,而是瞥了一眼,就将绣品又往她身边推了推,说道:

  “你拿回去吧。我这是小本买卖,得罪不起大户,这些丝绸帕子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你拿去别的店看看他们要不要吧。”

  “……”容吟霜愣愣的看着女掌柜:“可这……掌柜的,咱们不是事先说好的吗?您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女掌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台钱箱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对容吟霜说道:

  “这回就当是我对不住你了。原想派人去通知你的,可是你也没说过你的住处,这二两银子算我赔给你的,那些丝绸帕子我也不要你还了,你收拾收拾,去别的店问问吧。”

  容吟霜满腹的委屈,低头看着自己心血熬成的绣品,也是没多做声,默默的将帕子一条一条叠整齐,舍不得将手拿开,问道:

  “掌柜的可否告知,是否有人让你不收我的货?”

  容吟霜想起了那日在店里偶遇赵倩和罗氏的事情,她临行前,赵倩别有意味的目光想来就是在动这心思了。

  女掌柜叹了口气:“唉,你也别怪我,我们是小本买卖,得罪不起大户。”

  有了女掌柜的准话,容吟霜心中自然明了,将手离开帕子,拎着自己的空货篮,果断转身了,将绣好的帕子和女掌柜施舍的二两银子全都留在柜台上。

  女掌柜叫住她:“哎,这货你拿走啊,还有这银子。”

  容吟霜没有转身,叫了两个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女掌柜看着柜台上的东西,又看看容吟霜他们娘儿仨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无奈的愧疚神色。

  容吟霜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不再去想,她不怪绸缎庄的女掌柜,因为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赵倩的一单生意,也许就够她维持店面好些年,而她不过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依傍的孤儿寡母,在利益面前,她凭什么要求人家呢。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的,世人多是踩低捧高之辈,也是常情,怨不得人。

  “娘,你绣的花是不是卖掉了,咱们中午可以吃肉吗?”大儿牵着容吟霜的手,天真无邪的问道。

  幺儿一听有肉吃,也赶紧仰头看着容吟霜,吧唧着嘴巴说道:“娘,肉,吃肉肉。”

  容吟霜看着他们俩期待的眼神,将要抱抱的幺儿抱了起来,然后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好!咱们今天中午吃肉肉,走,买肉肉去。”

  牵着两个孩子,往集市走去。

  买了一斤肉,准备再去买些蔬菜,经过菜摊的时候,容吟霜特意寻了寻刘奶奶的身影,上回拿了她两只茄子,还没有跟她道谢。

  可是菜摊走遍,却也没看见刘奶奶的身影,倒是看见了上回喊刘奶奶回去买菜的那个大婶儿,容吟霜在她的摊位前蹲下身子,买了一把芹菜,顺便对她问了句:

  “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一下,这集市上是否有一位姓刘的奶奶在这里卖菜?”

  那大婶也是个热心人,见容吟霜打听,就知无不言了,感同身受的说道:

  “你说刘妈呀!她儿子魔障了!这些日子都没来卖菜!”

  容吟霜大惊:“魔障了?”

  卖菜大婶点点头,八卦的凑近容吟霜说道:“听说啊,是被鬼缠上了,整日整日的捧着一双绣花鞋,不吃不喝,到了晚上就把老两口往屋外赶,怎么敲门都不开,然后屋里呀就总传出一些不干不净的声音。”

  “……刘妈的儿子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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