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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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刹住话头,此番见面,他们默契一般不提道门也不提司藤,没想到在这说漏了嘴了。

  秦放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朝林子里走了走,在一块树下的大条石上坐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聊聊。”

  聊什么呢,颜福瑞无端觉得压抑,顿了一会之后,才迟疑着坐下来。

  “你记不记得,九道街里,有个huáng家门,有个叫huáng翠兰的老太太?”

  “记得。”

  “死了。”

  啥?颜福瑞猝不及防,激灵灵吓了一跳,腾一下从条石上站起来,秦放也不看他,伸手搭住他肩膀压他坐下:“慌什么,又不是我杀的。”

  又说:“huáng老太太活到八十多岁,瘫痪在chuáng十多年,也算是寿终正寝,正常走的,我只是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原来如此,颜福瑞松了一口气,只是,秦放怎么会去找huáng老太太呢?

  秦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我非但去找了huáng老太太,什么马丘阳道长,张少华真人,白金教授,我都去找了一遍。”

  颜福瑞愣愣看着他,等着他解释,谁知道他话头一转,又绕回huáng老太太了。

  “huáng家处理老太太的后事,清了很多他们认为不值钱的东西……”秦放说着,俯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物事,送到颜福瑞面前,“这个,不陌生吧?”

  八卦huáng泥灯。

  “原本不卖,说老太太一直随身的,加了点钱就动心了,毕竟他们留着,也跟垃圾没什么两样。”

  颜福瑞哦了一声,问他:“买来做什么呢?”

  “没什么,留个念想。”

  “那找马丘阳道长,张少华真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秦放沉默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没什么,我去问他们,像司藤这样的qíng形,重新jīng变,需要多久。”

  颜福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个问题也是他关心的:“要多久啊?”

  “说什么的都有,一千年,八百年,白金教授说的倒中肯些,他说像司藤这样jīng变过的妖怪,应该不需要再经历漫长的过程,但是,也说不清要多久。”

  颜福瑞一下子泄了气:“应该很长吧,那我到时候……早就死了。”

  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表qíng一下子奇怪起来:“那你呢,秦放,你不一样,你有了白英的妖力,是不是能活的……更久一点?”

  “没有先例,我也不知道,不过,离开之前,我去做了一次体检。”

  颜福瑞追着问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并没有把体检做完,再说原本也只是为了验证一些想法,那个负责检查的老医生纳闷地把金丝眼镜往上推,建议他做个完整全面的检查:“很多衡量指数随着年龄的增长是要降低的,你这个反常……按照这个推,你的岁数得是负的了……”

  没有先例,没有来者,半妖会因为妖力的缺失而正常衰老,但他并不是半妖的妖骨,他能活多久?也许更长些,但是具体长多久?会不会老?不知道。

  时间会给答案。

  下山的时候,秦放看似不经意地问颜福瑞:“你师父丘山,是哪里人?”

  哪里人?这个问题倒是把颜福瑞难住了,他记事的时候,丘山已经很老了,但师父一定不是川人,他不会讲当地的方言,也不喜吃辣,小时候,他倒是问过师父有亲戚没有,住在哪儿,丘山有口无心地回答:“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师父有没有什么可能跟家乡有关的特别的习惯,或者喜好?”

  依稀记得,丘山出身于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因为难于出头,才兴起了以妖助己的邪念,他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有自己的师父门派,说不定还有同门,而这些,一定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比如某种口味,或者起居上的偏好。

  但是颜福瑞实在是没印象,他问秦放:“怎么突然问起我师父啊,他过世很久了。”

  “司藤不能jīng变,是丘山帮她jīng变的。这一次,并不是司藤第一次中观音水的毒,很久之前,在青城,邵琰宽骗她喝下了观音水,但那一次她没事,为什么?”

  是吗,还有这回事吗?颜福瑞如听天书,顺着他的话重复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有丘山在。他有自己的法子促成jīng变,观音水是用来对付妖怪的毒,有毒就会有解药。所以我去找了马丘阳道长、张少华真人,能找的我都找了,他们不懂,说是有些门派会有不传的秘术。”

  如果能够知道丘山从哪里来,哪怕让他追到当地去,丘山的门派、朋友、同门,总不会凭空消失的gān净,总有蛛丝马迹,总有一些人揣着……他需要的秘密。

  颜福瑞终于恍然:“你是想救司藤小姐?”

  秦放没吭声,目光似乎落在远的看不到的地方,颜福瑞磕磕巴巴:“可是,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啊。”

  秦放笑起来:“不,我一直知道她在哪。”

  “在哪?”

  “青城。”

  ***

  第一次见颜福瑞时,他抱着个电锯跑的虎虎生风,秦放先还纳闷,后来才知道,颜福瑞的房子前头忽然长出了无数藤条,他又锯又砍,直到轰的一声,地面塌陷出一个dòng来。

  司藤带着他下了dòng,发现了那个被火烧被铁链锁起被无数道符镇着的藤根。

  第二天,那个藤根就不见了,他知道是司藤藏了起来,她连死都不放心别人挖的墓xué,对自己的藤根的藏处,更是三缄其口——但那个时候,她再藏,也只能藏到青城山。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司藤既然归去,必然依根而栖。

  秦放当着颜福瑞的面,点燃了八卦huáng泥灯,笔直的焰头像死板而没有表qíng的脸,直到秦放从内兜里,掏出一截很短的显然已经燃过的藤枝——那是颜福瑞试灯时剩下的,骨碌碌滚在桌脚下,很久之后才被他发现。

  颜福瑞看着秦放将藤枝凑向焰头:“秦放,这个我也试过的,当时是为了找白英。不过有一脉焰头,一直是跟着藤枝走的,没法指向啊。”

  秦放说:“那是你不会用。”

  他将手里的藤枝残余抛了出去,那条带着火光的抛物线在半空中走了一程,微微颤动着,慢慢转了个方向。

  那末梢迆逦着渐渐式微,遥遥指向了寂静无声的……青城深处。

  第92章 尾声

  颜福瑞留秦放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在蒸气腾腾的工地厨房里掀盖舀勺地给大家伙忙活晚餐的时候,秦放进来,看了他一会,说:“颜福瑞,你要是缺钱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有。”

  秦放当然一直是有钱的,而且现在近乎半妖的处境让他对钱更加看淡,但并不是每一个有钱的人都会对朋友慷慨,颜福瑞挺感动的,腾腾的蒸气让他的眼都湿了,他借着掀盖敲锅的动静掩饰表qíng:“哦,哦,知道。”

  颜福瑞决定跟秦放谈一下,像个朋友那样掏心掏肺的劝说。

  吃完饭,他看着秦放最后检查车况,鼓起勇气说了句:“秦放,其实你现在可以过很好的生活,真的。”

  秦放看了他一眼,颜福瑞像是怕被打断了就没勇气再说一样,急急继续下去:“你现在跟个正常人没两样,甚至更厉害,你又有钱,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啊?我记得你提过,最最初的时候,你都快结婚了,你可以再找一个……然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啊?”

  颜福瑞没那个能力用华美的语言勾画美好未来,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实在的一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啊。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司藤小姐,真的。秦放,白英出现前后那一阵子,你一直都昏迷,你没有见到她。你不知道,司藤小姐跟我聊过,我觉得,她并不是那么想当人啊想做妖啊,她自己说,还不如做回藤,想开花就开花,想不开花就不开花。她毕竟是藤,跟我们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啦。”

  秦放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他最后检视着踢了踢轮胎,拉开车门上车:“颜福瑞,我走了啊,有事电话。”

  颜福瑞急了,车子发动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过去扒着摇下的车窗,小跑着和车子一起动:“哎呀秦放,我知道你暂时想不开,我都看出来了,你可能是喜欢司藤小姐,但是司藤小姐不喜欢你啊,你得想开一点,你想开的话,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啊……”

  “别挡道,加速了,小心点。”

  颜福瑞跟不上车子的速度,反应又慢了半拍,踉跄了几下,呛了好几口尘土尾气,再抬头时,车子已经去的远了,再目送一阵子,车子拐过一个弯,就看不到了。

  颜福瑞叹了一口气,但也并不很担心,他觉得,应该给秦放一些时间,慢慢的,他就会想通了,自己当时,不也因为瓦房的事颓废难受了好久吗。

  当然,他还是想不通秦放怎么会莫名其妙喜欢上司藤了,司藤小姐也不温柔,说到长相嘛……

  反正,颜福瑞是不喜欢司藤这样的,他更喜欢胖胖的圆滚滚的那种,福态,光是看看想想,就觉得心qíng好。

  ***

  一大早的青城山道分外安静,轮胎和道路摩擦,发出有节律的沙沙声,秦放开了一阵子,缓缓靠边停在了山壁下,有一棵不知道什么种属的树,低压压斜长着,一丛枝叶正挨到车玻璃边,绿油油的叶片下,密密簇簇紧挨在一起的紫色浆果,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颜福瑞说,白英出现前后那一阵子,他一直都在昏迷,没有见到司藤,这话,并不尽然。

  司藤离开前,是同他告别了的。

  ***

  昏迷的那一阵子,整个人的感觉像是浮在混沌的半空,不上不下,不挨不靠,再然后,像是听到什么召唤,睁开眼睛,意识苏醒,身体慢慢向下,脚终于触到实地。

  梦里,他清楚知道,这是个梦。

  只是,这次不同。

  以往见到司藤,似乎总在夜里,或嘈杂或寂静的戏台子,高跟鞋噔噔噔的足音,yīn郁又找不到出口的氛围。

  这次不一样,空气清新,林叶沙沙的拂动,是在几乎没有人迹的深山密林,不知名的虫鸟唧唧啾啾,远处有溪流潺潺,似乎无分四季,枝头的树叶明明苍翠,漫天却有huáng叶飞舞,司藤就站在通往密林深处的入口,穿着长到膝上的风衣,两手cha在兜里,长发被风chuī的扬起、再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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