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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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福瑞忽然想起了什么:“秦放,我想起来司藤小姐当时说的什么了!”

  他有点激动:“我背她离开的时候,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当时听的模模糊糊的,又惊动了保安,吓得就给忘了,刚刚你说到白英小姐的尸骨,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司藤小姐当时说的是:白英的尸骨,根本不在山上。”

  ——白英的尸骨,根本不在山上。

  秦放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不是在山上吗?”

  颜福瑞肯定地摇头:“不是的,你不知道,当时司藤小姐用妖力,我猜整座山头都被她翻过了,她说不在,就肯定不在,要么,不在地底下。奇怪了,不在地底下会在哪呢,不会是供在雷峰塔里面吧?”

  越说越离谱了,雷峰塔游人如织,怎么会把白英的尸骨放到塔里面呢,秦放催颜福瑞回去休息:“别想了,明天再说吧,都累了。”

  ***

  颜福瑞踢踏着步子走远,屋子里安静下来,秦放搬了椅子在司藤chuáng前坐下,帮她掖了掖毯子的边角,掖着掖着,动作忽然慢下来。

  耳边再次回响起颜福瑞的话:“奇怪了,不在地底下会在哪呢,不会是供在雷峰塔里面吧?”

  他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栏输入了“雷峰塔”三个字。

  跳出好多栏,秦放滑动着触屏匆匆浏览,大多是景点推荐或者用户点评……

  忽然间,他停止了滑屏,目光长久停在一行字上,那是一行标题。

  《鲁迅经典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

  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提醒着他,秦放迟疑地点进了正文。

  “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

  ……

  秦放慢慢坐直了身子,他紧张地手指发颤,重新回到搜索栏,又搜了好几个自己想到的关键点。

  鲁迅《论雷峰塔的倒掉》发表于1924年11月,现在的雷峰塔是2000年重建的,2002年竣工。

  也就是说,1946年白英和秦来福游西湖,西湖之上,根本就没有……雷峰塔。

  第④章

  凌晨四点多,司藤醒过来,看到秦放趴在chuáng边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攥着手机。

  司藤觉得荒唐,又有难解的惆怅:白英和邵琰宽的后代,反而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吗?

  她伸手推了推秦放,秦放突然醒转,开始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紧接着就看到司藤疲惫地撑着身子,说:“还是不太舒服。”

  和她相处久了,秦放大致明白这是又要到土里休养的节奏,他伸手想扶司藤,见她还不至于虚弱到不能走的程度,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司藤走到门口时,忽然说了句:“秦放,这两天你回一趟老宅,把墙上那幅画拿过来。”

  秦放嗯了一声:“知道了。”

  司藤有些意外:“你知道?”

  “知道。”

  司藤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去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颜福瑞居然也还没睡,皱着眉头坐在石桌子旁边,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恍然大悟,认真地连司藤和秦放过来都没注意到。

  秦放咳嗽了两声,问他:“铁锨呢?”

  颜福瑞答非所问:“司藤小姐,我想到了啊!”

  他一脸兴奋:“司藤小姐你不是说白英的骨头不在山上吗,我也很奇怪啊,我想了很久啊,我觉得我想的很有道理。”

  真是难得,连颜福瑞这样的都开始思考了,也许是太累,司藤没什么表qíng:“你想到什么了?”

  “明明不在雷峰塔,为什么留下的画啊诗啊都点出雷峰塔这个地方呢?我觉得这其实是表面现象,是障眼法,是迷惑别人的。”

  秦放禁不住对颜福瑞有点刮目相看了,连司藤的目光中都掠过一丝讶异。

  “我觉得要从白素贞的传说去找,大家一想到雷峰塔,会想到谁呢,法海,法海住在哪呢,金山寺!所以啊,明着在说雷峰塔,其实说的是金山寺……”

  司藤瞬间没兴趣了,秦放打断颜福瑞:“铁锨呢?”

  颜福瑞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打断,一时有些断片,过了会磕磕巴巴:“铁锨……铁锨在景区被没收了啊……”

  ***

  末了,颜福瑞做贼一样,翻墙去隔壁拿了花圃的铁锨过来,一切拾掇完,天已经快蒙蒙亮了,颜福瑞很不安地东张西望,唯恐被人看到,秦放嫌他大惊小怪,颜福瑞委屈的很:“你是挖个坑把人活埋了啊,万一有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杀人呢。”

  絮絮叨叨间,又想到自己的推理:“金山寺不对吗?既然雷峰塔找不到,那就很可能是在金山寺啊。”

  秦放被颜福瑞叨叨的脑子疼,他在石桌边坐下来:“白英委托秦来福帮她埋骨,秦来福是杭州本地人,但金山寺在镇江,秦来福在那是外人,人生地不熟的,为什么要去金山寺埋骨呢?”

  颜福瑞很不服气:“那贾三呢,贾三在囊谦也是外人啊。”

  秦放没好气:“囊谦跟东部不一样,囊谦那么偏,司藤埋骨的地方还是没人的山谷,如果不是车子坠崖,根本不会有什么差错。白英一直在长三角生活,当年兵连祸结,多少地方被炸平了,她那么谨慎的人,会把尸骨放在雷峰塔金山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就算是埋在地下,不怕被一颗炸弹炸出来了?”

  颜福瑞有点怔愣:“那……那放在哪呢?”

  秦放沉着脸:“就在雷峰塔附近,你说会在哪呢?”

  颜福瑞奇怪起来,他手搭在眼睛上,借着黎明的亮光看远处雾气蒙蒙的雷峰塔,似乎还嫌视野不够,站到凳子上四下张望,嘴里念念有词:“附近……山上没有,塔里没有,天上没有,水里……”

  他心头突然一跳,手脚并用地从凳子上爬下来,说话都结巴了:“水……水里啊?”

  秦放心里,极轻的一声叹息。

  在当时的qíng况下,水里,的确也是最好的安排了,从古至今,西子湖畔战祸频仍,房舍几番成焦土,但从没听说,有谁把西湖水放gān了的。

  太爷秦来福房间里挂着的那幅画,如果真的出自白英之手,那么,此间大有深意。

  当时的西湖之上,并没有雷峰塔,那么,那幅图上雷峰塔的高度、位置、比例,也全部都是与事实不符,白英自行杜撰了一座虚拟的雷峰塔,普天之下,仅此一家,只为标示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自己的埋骨地。

  “白雪茫茫,残影慌慌,夕照映水,骨浮峰上。”

  那时候进入初冬,西湖之上落了一场雪,夕阳西下,水流浮动,倒影绰绰约约,偌大湖面,万千坐标,白英选定了湖面上的一点,想着,如果这一点就是雷峰塔倒影的峰顶,那么从这个位置去看,这岸上的雷峰塔,应该高度几许,位置几何呢?

  所以,那幅画并非写实,真正雷峰塔的位置,后头有山线起伏,而秦放印象中太爷的那幅图,雷峰塔四周光光秃秃,一径河岸将画面一分为二,也就是说,即便诗里混淆xing地写了那句“夕照映水”,真实的位置,也根本不在夕照山。

  好在,白英有意识地留下了另一张照片,秦来福的全家福,摄于断桥之前,这就大大缩小了他们的游湖范围。

  太爷爷留下的物件中,除了那本日志是闲来记录,只有两件标明了“白英”,一幅图、一张照片,看似随意,现在想来,别有深意。

  司藤让他回老宅取画,看来,司藤也想到这一点了。

  ***

  天色渐渐亮起来,颜福瑞如听天书,原本还想作关于法海金山寺的垂死挣扎,末了只剩了愣愣一句:“哦。”

  戏剧xing的,似乎与他的失落相应和,树上飘飘悠悠落下一片huáng叶,拂过他的鼻尖,又飘飘悠悠落到桌面上。

  颜福瑞顿感萧瑟,说了句:“秋天来了。”

  秦放答:“嗯。”

  对话末了,两个人奇怪地互看了一眼,再然后,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

  chūn暖花开,渐至夏日,正是树木转绿甚至苍翠的时候,谈什么秋天来了?

  秦放抬头,顶上满树huáng叶,在晨风之中dàng曳飘摇,再看周遭,心里叫苦不迭。

  不止他们的客栈,附近的,再远些的,甚至道路两边的绿树,都几乎是在顷刻之间转作枯huáng,花花糙糙之属,种在盆里的还算正常,只要是扎根地下,全部蔫的蔫死的死,就好像这平静的谈话之时,周围遭受了一场无声的洗劫一般。

  颜福瑞小跑着出门,过了几分钟又呼哧呼哧跑回来,喘着粗气比划给秦放看:“得有两百……三百米,树啊什么的都死的死huáng的huáng,后面的就正常了,就是以我们这……为圆心。那个……”

  说到这里,忽然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不会跟司藤小姐有关吧?”

  秦放无奈:“你以为呢?”

  ***

  秦放驱车离开的时候,路两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忙着拍照议论,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颜福瑞战战兢兢地站在客栈门口,脸上写满了做贼心虚,目送秦放上车的时候,他至少嘱咐了三遍:“秦放,你早点回来啊,不然警察来问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啊。”

  秦放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觉得树木huáng了枯了这事能动用到警察,就算真的惊动了,一时半刻,也查问不到你身上吧?

  老宅还是原先的样子,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原先只觉得笔法拙劣技巧平平,现在再看,心头凭添了许多空dòng凉意,秦放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卷好,顺带也捎上了太爷的那本日志册子。

  回来时,正是下午,秦放没有径直回客栈,车子绕到了西湖,停好之后,一个人顺着湖边走了很久很久,这段路有时清静有时热闹,秦放捡了湖边的观景座椅坐下来,慢慢翻动那本册子。

  很多话,现在再读,唏嘘不已。

  譬如太爷去参加同乡友人的麟儿百日宴,字里行间,好生艳羡,是因为当时的太奶奶久未生育吗?

  再比如写到爷爷自小顽皮,气急之下想责罚,却“再三犹豫”、“不忍加诸一指”,是因为到底不是亲生,心有忌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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