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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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谏之懒得理她的小动作,他从进猎苑开始,便一直在盯着突厥王子身侧之人。

  那人留着撮小胡子,一双眼中透着精明和算计,正在给皇上敬酒。宋谏之偏头问了林珲一句:“他怎么来了?”

  林珲俯身回话:“回殿下,据属下所知,忽鲁努当初逃回河西帮突厥新可汗夺权一统,如今是突厥国的军师。”

  宋谏之听完敛眸不语。

  突厥王子叱利站起身,双手合握行了个礼,道:“早就听闻大燕尚武,从高祖皇帝起便擅骑射,如今总算有机会见识一番了。”

  突厥一族生在马背上,如今夸赞大燕子民擅骑射,明摆了是假恭维。

  此番来燕京,是归顺,也是试探。

  崇德帝朗声笑了,面上笑意却未及眼底:"光见识多没意思,不若比上一比。朕朝中出三人,你们出三人,每日两个时辰,三日下来看谁猎的野兽猛禽多,如何?”

  “皇上有意,叱利必奉陪到底。”

  撄宁闻言动了动耳朵,奉陪到底?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不知道突厥王子是汉语不精还是故意为之。

  “好!”皇帝拍了下桌案,看向晋王:“谏之可愿一陪?”

  宋谏之也不多言,干脆的起身行礼道:“儿臣遵命。”

  席面上的诡谲云涌,尽在不言中,待到巳时众人才缓缓散去。

  撄宁和宋谏之这对有名无实的假鸳鸯,分了同一顶营帐。

  皇上把宋谏之叫去议事,留下撄宁率先进了营帐,硬生生坐了两个时辰,她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面朝下直挺挺的趴到塌上。

  塌面上铺的不是被褥,而是柔顺厚实的灰狼皮,撄宁小王八一样把脸埋进狼毛里,蹭了蹭,而后舒服的喟叹一声。

  真舒服啊,皇室里天天享这样的福吗?

  她身上披着宋谏之那件黑金面白毛领的披风,站起来都要垂过脚踝,眼下往塌上一趴,整个人被遮的严严实实的。

  明笙去打盆温水的功夫,她已经舒舒服服的和周公相会去了。

  “姑娘?”明笙轻声唤了一句,没得到回应,她把铜盆放到木架上,刚要收拾撄宁带来的衣裳用具。

  营帐帘子被掀开了,明笙打眼一瞧,赶忙半蹲着福了个身:“王爷。”

  “下去吧。”

  宋谏之身量太高,进营帐需得低着头才成,阴影投在逼仄的营帐中,隐隐带着压迫感。

  “是。”

  明笙应声退下,出帐前不无担心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宋谏之走到塌前,看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小蠢货,不轻不重的一脚揣在她搭在塌沿的小腿上,踹的她整个人都晃了晃。

  “起来,你去地上睡。”

  第7章 骑马

  撄宁正在梦里看人做红烧兔腿,肉香四溢,馋的直咽口水。她刚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就被人夺走了,气愤的抬头一看,正对上宋谏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撄宁吓得打了个颤,连滚带爬从梦境中逃出来,谁成想玉面修罗就站在她身后。

  她还以为自个没睡醒,白嫩的面孔蹭在狼毛上转向另一边。狼毛柔顺的触感不像假的,撄宁愣了下,又慢慢转回脸来。

  宋谏之眼尾轻敛,语气有几分愉悦的玩味:“醒了?别让本王再说第三遍,去地上睡。”

  撄宁睡得手软脚软,吃力的从塌上坐起来,顶着少年令人胆寒的视线,人还懵懂着藏不住话,秃噜了一句:“别这么小气嘛,这床榻四个人都睡得过来。”

  “本王说你睡不得,你就睡不得。”他懒得废话,又在小蠢货晃晃荡荡的小腿踢了一脚。

  撄宁实在舍不得这样舒服的床榻,有选择谁要睡地上阿?她期期艾艾的抬眸看向宋谏之。

  “王爷,营帐里进进出出的,我还是睡在床榻上好一点…吧?”

  “是吗?本王觉得你睡在地上更好一点。”

  撄宁心里已经在骂人了,绞尽脑汁的想理由,好让他把自己留下,她眼睛眨巴眨巴,诚恳道:“旁人看见会误会的。”

  宋谏之没开口,只轻轻抬了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撄宁恶向胆边生,视线飞快地扫过晋王下半身,又紧紧的闭上眼,长睫微颤:“误会王爷不能……”

  ‘人道’两个字她没说出口,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宋谏之怒极反笑,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上赶着走死胡同。

  手腕上的经脉烧起来般发痒,直往心头钻,往常这种时候,他得看到人头咕噜咕噜落地才能平息心情。

  “我保证老老实实的,”撄宁看宋谏之一副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模样,忙不迭的伸出三根指头起誓,又怕注下的不够没法说服他:“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把我手脚捆起来。”

  宋谏之厌恶卧榻之处有旁人安寝,但这营帐和行军所用的一样,是白油布制成的,夜间火把一点,人影会映的清清楚楚。

  他不怕麻烦,但也不会自找麻烦,况且撄宁开出的条件足以打动他。想到她手脚被捆的狼狈模样,宋谏之唇角微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的。”

  “……”

  撄宁呆了呆,艰难的接了一句:“我觉得,其实也没有非捆不可的必要。”

  她眼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不愿相信世上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忍心把可爱的撄小宁捆起来睡觉。

  呆头鹅似的。

  宋谏之哼笑一声,不置可否。手上还是发痒,伸手狠狠拧了一把少女尚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

  等到这呆头鹅呲牙咧嘴的变了脸,他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

  宋谏之晌午去应叱利的狩猎之约。

  崇德帝这边定的三个人选分别是太子、三皇子宋远之和晋王。

  至于撄宁,她怕遇上麻烦,便老老实实的在营帐里待着。明笙去伙食处拿来的红薯,一主一仆围在炭盆前眼巴巴地等。

  可她越怕麻烦,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晋王妃在忙什么?派人邀了两趟才肯出来见咱们,本宫还道要三请四请呢。”

  昭华公主这次穿的没那么张扬,为了骑马方便,长发只简单挽个发髻,身上却仍是一袭显眼的褚红,在形形色色的女眷之中最为显眼。

  撄宁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脸,心里却盘算着,最大的那个红薯已经烤了一刻了,应该换个面,也不知明笙能不能看出生熟。

  见她只是敷衍的福了个身,昭华公主怒从心头起,又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便蹙着眉质问:“怎么?晋王妃可是不愿与我们一同跑马?”

  “嗯?”撄宁刚才心思不在这儿,没听到公主的问话,眼下听到她阴阳怪气才愣愣的抬起头:“公主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说完她抬手摸了下鬓发,有些尴尬的意识到,自己压根不会骑马。

  旁边有过一面之缘的贤王妃上前打圆场:“哎呀这是做什么?妹妹大约有些怕生,况且这不还是来了吗?公主不要动怒。”

  说着她搭上撄宁的手,安抚的拍了拍。贤王妃是三皇子之妻,撄宁对她印象极好,温婉端庄,还有份不动声色的体贴。

  昭华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的马鞭,扬起下巴示意道:“晋王妃可会骑马?”

  “不会。”

  撄宁老老实实的答了。

  大燕的官家女子多半擅骑马,她幼时跟阿耶学过,结果头一回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脚踝肿的跟炊饼似的。她无奈在塌上躺了半个月,憋的脸都绿了,从此碰见马恨不得离上百丈远。

  至于为什么是官家女子才擅长骑马,笑话,寻常的平头百姓哪里供得起马匹。

  昭华公主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抬手轻轻拍了拍,随行的侍从牵来几匹马。一旁看热闹的几人看出公主要找撄宁麻烦,一边是昭华公主,一边是晋王妃,哪个都得罪不起,于是都牵上马走了。

  晋王的性子喜怒不定,谁能知道他对这个指婚的王妃是喜是厌?

  这厢撄宁想要推拒,五公主便拿崇德帝来施压,口口声声说难得来一趟北山,父皇也说叫她们小辈多去跑跑马,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在突厥使团前显出大燕民风开放。

  此话一出,贤王妃也不敢劝阻了。

  撄宁无法,只得牵了匹马跟在五公主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到丛林中。

  “上马啊,你愣着做什么?”昭华骑在马上颐指气使道。

  撄宁心里把宋谏之翻过来覆过去骂了个遍,大约是五公主有意为之,侍从留给她的是匹蒙古马,体格雄健毛□□亮品相上乘,就是性子太烈,这半里路与其说是撄宁牵着马,倒不如说是马溜着她。

  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要不是撄宁脚力好,崴也崴上几次了。

  撄宁微低着头没说话,一张小脸被冷风吹的泛红。

  “装什么哑巴?本宫让你上马。”

  撄宁叹了口气,忍不住说了心里话:“害你幕僚性命的人并不是我,公主又何必为难我呢?”

  她声音不算大,但目光澄澈,直直的看向马上的人。

  “他告诉你了?”昭华公主公主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要啖人血肉:“你既然知道,便认命吧,本宫怎么作践你都是你该受的。”

  撄宁脸上没什么颜色,语气也是淡淡的:“我初见公主,还以为您是率性直爽之人。公主明知是王爷害了自己心上人的性命,却不敢作为,只敢背后来刁难我吗?”

  她牵着的马喷了个响鼻,往前快跑了两步,撄宁颠巴颠巴的跟上,勉强拉住缰绳。她侧头瞥一眼昭华公主难看的脸色,只觉得没意思极了:“公主既不敢对晋王使坏,来折腾我又有什么意思。您不可能杀了我为心上人报仇,便是折腾上十次百次,难道就能消恨吗?”

  撄宁一双眼眸透亮,日光穿过林荫树叶的缝隙,在她眼底烙下一点,显得眼仁琉璃般黑稠。

  她一直不擅长应对他人突如其来的敌意。

  可如今奉旨成了婚,一个晋王随时捏着她的小命,又来个五公主动辄刁难。

  她再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也是会害怕难过的。出嫁前夜,撄宁安抚完阿娘,自己上床就寝时却全无睡意。想起当年在泸溪之时,阿耶教她扬琴,她不喜欢学,问为何要学这个,阿耶说女子得精通五艺才能嫁得个好人家。

  撄宁手上胡乱拨着琴弦,直言那便不嫁人了,如若没能碰到真正两心相悦爱她本性之人,那一纸婚书就只是镣铐。阿耶摸了摸她的头,说,好,都依我们撄宁的。

  而今她不光戴上了镣铐,还是戴在脖子上的。

  昭华公主被她的话噎住了,冷声道:“不能消恨,本宫能出出气也好。”

  撄宁的视线落在五公主紧紧攥着的左手上,轻声道:“公主这般,晋王只会觉得你手段拙劣,怕是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个。”

  “你不用拿晋王说事,旁人不知道深浅本宫却知道,”昭华看着前方连绵的山石,像是在回想什么:“我那个九弟是没心的人,便是豺狼野兽也多少有两份真情在,他却是半分都无。肯娶你不过是皇命难违,你就是死了,他也只会觉得麻烦,因为又要被安排别的姻亲了。”

  撄宁略微松了松手中的缰绳,白嫩的掌心被缰绳磨得发麻,火辣辣地疼,她掀了掀眼皮,敷衍的回应道:“晋王殿下对我情深义重,公主想要离间我们的感情吗?”

  “愚不可及。”

  “哦,”撄宁无聊的踢开脚下的小石子,竹筒倒豆子般开口道:“我以为这样说五公主会高兴点呢,刁难一个仇人不在意的人,和刁难仇人的心上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后者更解气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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