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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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哀哭,令人动容。他哭诉,是觉出有些不对劲,就守着她,一夜都没敢合眼。家里刀、绳子都藏完了,可谁曾想……

  荞花!看,几面坡的秋荞,花开花落太短暂,都谢了。却茎叶殷红的一大片,一大片。美得尊严。

  ☆、第20章、发毒誓

  到底盼来一年一度的送公粮(以粮计缴的农业税,现已取消)。

  说实话,生产队一年向国家交的粮,二十几个劳力每人一肩尽够了,不多。鼓劲挑一回,工分抵得平时挣两天,还能捎带着赶集。咬咬牙,几十斤瘦骨,硬撑起一百二,我踉跄上路。

  顺沟去,两旁几乎每座山,都给拾掇得跟土家男子真形的发式,头顶树林覆盖,四下精光。送公粮,也似演变成场一改旧我现真神的尊卑之战,大秀肌肉,个个当先。土家人从来不缺笑声,再苦再累能找乐。挑的、背的、扛的、驮的,调笑疯逗,人呼鬼叫一片。脚下石板“叽呱、叽呱”,淙淙小河也淌欢;肩上扁担“咯吱、咯吱”,十几里山路尽滚笑。这里那里,换肩扬起的声声“嗨——哎!”,响彻十几里山谷。

  先,我还跟得上。人是贱骨头,越歇越想。盘算着,到前头凉桥路途才一半,决心撑到那再歇。一路奋拼,衣服早贴背上。渐渐的肩像肿了,发紫,换得更勤。每回换肩,那火辣加酸疼,由僵硬的颈筋直往头顶涌,眼珠都快胀出来。够呛。

  “来嘛,歇歇脚。我跟你换。”

  我好感激。是幺妹,几时也落下了。她靠岩放下背篓。丰满的大姑娘,硕大的俩肉奶儿,把薄薄的上衣塞得鼓鼓的,颤悠悠要跳出来。山区日照短,云遮雾掩,空气水分充足。大自然千百年的悉心呵护,让女性世代相传,都白白净净。她一双大眼睛,脸蛋跟水蜜桃样白嫩红胀。虽说不上精致,却也不失几分漂亮。土家手制素装,都紧衣肥裤,洒脱而性感。

  但让姑娘挑担,一大男人后面甩手跟着,明天坡上岂不热闹?我笑着摇头。

  “怕么子唦?”她来接担。

  我还是摇头,犟着换了肩又挑着走。她站下了。既而气鼓鼓扔下句话,去背起那背篓就跑。当我再抬头,她没影了。

  我知道她是好意,待人实在。她家兄妹,跟一队俩姐弟开“扁担亲”(换亲)。对象才个皱巴巴十三、四岁孩子,仅她肩高。在土家,八十岁婆婆能爬树,二十岁媳妇不栽秧。好些规矩,叫人永远不懂。可逢端午、大年初一,我见过这“准女婿”来走亲。火塘边,这孩子端坐半天,再回去。幺妹却早躲得不见人。俩兄妹,对此都像是在尽责任。

  欢声渐渐听不见了,我远远落在后面。好容易捱到凉桥。

  土家凉桥,不仅跟土家吊脚楼样铺张,更是极尽奢华。巨大石墩上,卧几棵千年古木为梁。建起气派的长廊式双重长顶木楼。高檐阔廊,八抬大轿都能过。站桥正中,仰头能看清主梁上建桥题记。历史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据说,旧时凉桥绝不单是桥,而是土家人聚集议事处,大舞台。“女儿节”青年男女在此对歌,两旁长岸则观众云集。未婚女子,都手捏红蛋。对歌会毕,欢声雷动。有情男子纷纷涌向“女儿”群,去意中人手里抢蛋。女子若有意,羞涩推拒间任其抢去(蛋有“鸡生蛋,蛋生鸡,延续不断”的寓意)。反之则捏碎。这相亲会场面,我却从没见过。想必都“破四旧”前的事了。

  不敢久坐,歇歇又起身。性格命定的,我开始恨起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性。瘦驴拉硬屎,后果严重,明显觉着担子特沉。脚,却换得更紧,颈伸的老长——说不定能撵上幺妹,假如她再……又啥呢,反正在最后,再没人看见。

  急着赶上小坡,我喘气张望:眼前开阔一片冬水田。不会吧,怎就全没人了?偏还越急越出鬼,换肩一甩,箩筐撞了路边岩头。一趔趄,我跌坐地上。好在粮装袋了放进筐,没洒,人却半天才爬起。

  去坡下小河洗洗。前几天扯黄豆的活,手心打出几个泡,破了,沾水生疼。呃,怎会洗得满手红?鼻子流血了。一股热流又顺嘴淌下。脚边揽把草,我揉烂,好歹塞紧。

  喉头一阵发哽。我提醒自己,男子汉要坚强。莫乱想,洗了脸好赶路。望着水面,我停住了——鼻孔塞草的落魄人,满脸血污。手上血水滴落,慢慢随水漂去。过去那多憧憬和美好,一切归零。孤身沦落到这地步。捧水脸上,手却再放不下来。泪水指间渗涌,我终于哭出声。

  木叶河水,静静流。

  知道别无指望,擦干泪,我咬牙起身。双腿沉沉拖不动,硬拖。肩膀似揭了皮,换肩烙刑般疼得钻心,还换。我咬紧牙关,挺住灵与肉的炼狱。这是人生的涅槃。我在心底呼喊:不能这样活,要出去,死也要拼出去!

  触及谷底,就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再没什么怕惧。有此垫底,而后,任凭无常人生命运坎坷,际遇不公,每和此时作比,我就心存感恩。人生得志也清醒。面对挑战,更敢放手一博,去书写人生的华章。

  ☆、第21章、黑色郁金香

  天空,成群的黑八哥欢噪着,闪着花翅,朝霞里飞过对面山头。我出门,轻松地甩着膀子,去赶集。我的心情,也跟它们一样快乐飞翔。笑成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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