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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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辱的生活一点也不可爱;我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专为自己打算的。”

  “嗯!那好,”范大昌胸有成竹地说,“你不为自己打算,总应该为自己的亲人考虑考虑吧!”

  “亲人?”杨晓冬迟疑了一下。“可以说,凡人民都是我的亲人。也可以说,我一个亲人也没有。”

  “是这样的吗?请你跟我到这边来!”

  范大昌领先,绕过假山草坪,奔向两幢平行建筑的新楼,楼房在夜里呈现出银灰色,静静地蜷伏在雾气沼沼的地平线上。月光已经被阴云遮住了,所幸道路还算平坦,杨晓冬步履艰难地跟着他走到新楼跟前,扶着楼梯的圆木栏杆忍痛咬牙登上二层楼,范大昌数着房间号数,领他进入了一个暗洞洞的房间。这时他要杨晓冬靠近玻璃窗,朝北面看。北面是平行的另一幢楼房,相距不过二十米,全楼都没开灯,所有的玻璃窗比楼房颜色还黑暗,象楼房本身长出很多黑眼睛。杨晓冬不知道范大昌有什么新的企图,但觉得对面黑眼睛似的楼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这时范大昌说话了:“杨先生!方才你不是说一个亲人也没有吗?这不是真话,不信,请你注视对面的楼窗。”说着范大昌在黑影里摸着他准备好的按铃,叮叮连响一阵,霎时间,迎面楼上房间的灯光骤然亮了,玻璃窗上投出了一个侧影。杨晓冬看到侧影的第一秒钟,就清楚地认出了她——他最亲爱的妈妈。这时,就是用一万句话也说不尽杨晓冬的心情了。他一时感到心烦意乱、头晕目眩,再也没有支撑身躯的力量。他将全身扑在他所凭依的窗台上。

  “共产党员也有爹有娘呀,纵使不为自己打算,也得可怜你们老太太嘛……”特务们最得意的时刻,是抓住善良人的辫子。现在范大昌兴高采烈,活象一位演说家,他滔滔不断地讲了十几分钟。最后表示只要杨晓冬肯提出地下工作者的名单,他的母亲不但可以免去受刑,还可以马上释放,他们母子可以团聚,可以得到金钱物质上的高度享受,他直讲到口干舌燥的时候。

  经过种种思考,杨晓冬用低沉的语气说:“你们可以杀死我,也可以杀死我的母亲。假如你们还有人心的话——我希望要杀就把我们母子分头处死,别叫她老人家知道我的事情……”

  “你说的哪里话,我们连这点‘人性’都不存吗?”诡谲的范大昌乘机进攻了。“既然有缘来到一处,还有不让母亲和儿子见面的?”

  杨晓冬百般拒绝无效,他被两个警卫人员拥架到三楼晒台上。他到了的时候,他母亲已经坐在另一晒台上,母子二人仅仅相距三公尺。在朦胧的月光下,但见老人白花花的头发,青铜色的脸庞,龙锺疲倦的身态,一切都显得苍老消瘦了。她神态很焦急,坐卧不宁,眼睛盯着晒台下面,象是准备迎接一场既幸福又痛苦的大事。看来,她老人家业已知道等待谁了,杨晓冬看到这般情景,一时撕心裂胆,万感交集,探身栏杆外面,禁不住喊声:

  “妈……”

  老人从侧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一时不知是惊奇是喜悦,是恐惧还是哀伤,万端情绪在心田里激荡着。很久,她的嘴唇动了几动,艰难地说出:

  “冬儿!你……”

  “妈!”儿子立刻插嘴说:“你老人家比谁都明白——咱们见面的时候很短,又不是在自己家里,要说,说愿意说的,说应该说的吧!”

  “你放心,妈懂你的话。”老人用了中常的声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怕当着敌人流露出委屈声调,给儿子丢丑。

  于是双方暂时沉默了。

  双方楞了一会儿,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杨晓冬知道不能再沉默了,他说:

  “妈妈,让我先说几句。你的儿子,作为一个抗日战士,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对革命对人民没有玷辱什么。只是,只是想起你老人家把我拉扯一辈子,没从我身上得一点好处,最后还受我这样的连累,这是最叫我于心不忍的。”

  “快别这样说,我不愿意听你这些话!”杨老太太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楼下汽车呜呜直叫,唰地一下,所有的楼灯都亮了,连她和儿子的头顶上都闪着贼亮贼亮的电灯。尔后,一阵乱腾腾的脚步响声,通向杨晓冬站的晒台房间里,拥来一伙人,为首的是高大成,他身后跟着关敬陶、高拧子、麻狼子三个伪团长,以及蓝毛、田副官和一群打手,这些人一窝蜂拥到晒台门口。杨晓冬向母亲递过眼色,谁也不再作声。

  范大昌跨出两步站到晒台上,逞能卖俏地说:“贵母子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再把一个钟头之前的话说一遍:共产党人都有爹有娘,总应该讲点孝道呀!这不是高司令特意来啦,司令有话,只要你肯列出名单,老太太和你,马上可以自由。”

  “你们想从我嘴里出卖同志,这简直是做梦!”

  高大成一步迈上平台,一只手抓住栏杆,想跟杨晓冬发火,想了想,又改变了态度:“姓杨的,我好心好意叫你们母子见面,这是照顾你,干什么死耍一根筋,告你说,我们这并不缺人。三条腿的蛤蟆(那叫金蟾)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劝说你哩?我们尊重你是条好汉子,只要你肯回头,楼下的汽车立刻送你和老太太出去。好!我再把条件降低一些,我不要你列共产党员的名单,我只要你肯给我签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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