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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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只一瞬的莫名悲伤被绫杳所归结为‘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剧烈反差。

  她知晓如今上界局势纷变,加之昆仑西王母的叛逃之后叁清更是大不如前,自有记忆起,她便修的都是天帝道,所谓的崛起与没落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抽象的名词,可当抽象变为具体,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之时,绫杳却还是一度有些消化不来。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坍塌——

  昔日的繁华与万人礼拜,不过只隔着一面墙,便尘封了好几个圜转的时空。

  她不甚了解叁清的历史,更甚于所谓的历史课更是能逃即逃,对于上界的各类认知还是处于一种相当浅薄的境地,更别提那又长又绕口各种的道号名讳…

  一如她从未想过自己升仙之后该是如何。

  那仿佛是很远很远,与她无干并也遥不可及的事。

  “上清神君…太清神君——也难怪…”

  绫杳闻声回过头去,四眸对视的一瞬,夜色湛湛,她只听见男人的轻笑声漾漾回荡出很远。

  “…难怪?难怪什么?”小姑娘却是眨了眨眼,眼中满是单纯的迷惑,令得面前的男人险些被自己说半截的话噎死,明明相比之下面前之人才是正儿八经的修道之人,两人所处的认知时空却好似不在同一个位面上。

  男人一脸讶异地反复确认了几遍面前之人的无知不似作假,有些无语扶额间,却还是一脸无语地认命举着灯,像个导游般为面前就差在脸上写着‘阿巴阿巴’的历史白痴从头讲起。

  “自父神陨落,叁清自始,便由上清神君主为打理,为昔日父神叁子,故号之‘道崇清妙’,意也是所谓的修道正统,座次自是居中。”

  依着火光映照移动的方向,小姑娘愣愣点了点头,目光也随之转向右侧。

  “而右为太清神君,为昔日父神七子,‘派衍天方’称,为沿承意,座次居右。”

  “那左侧那个呢?!”小姑娘忍不住催问,边还自顾自掰着手指像是念经般艰难地回忆起书里那些长得十分相像又拗口得半死的道号:“叁清共为神霄上清…上清垣众真君太…太清玄通真君,还有…还有……”

  “光昭日月,左之为尊,为昔日父神九子,上神魔大战时昔日的上界战神…号为玉清。”

  “叁清之于天帝,十万年来本就势颓竭衰,步步蚕食。”高举的莲灯照耀出的,不过是那身躯之上,空无一物的黑洞:“可之前数万年,到底不过是拉锯,就算是时时吞并,叁清旧势威信如此,天帝一派倒也不敢大动旗鼓。”

  “而如今上界历年不过百余,叁清统领的下界之西牛贺州、北俱卢州大半尽入天帝之手,城池崩溃,富地尽失,不过须臾…全因之叁清威信尽失,现下不过是存亡之古,强弩之末罢了。”

  “狡兔死,走狗烹…人能造神,神亦如此。”

  “昔日神魔大战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将军早已被一夜拉下神坛,如今的…不过是人人皆而避之恨之的玉清真神罢了。”

  “可他不是…!”

  “上界战神?”未尽的下半句话被男人轻嗤一声接过,“未能死在战场上的将军,如今却要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绫杳只觉呼吸一滞,手指莫由来的轻颤,令得胸口的震动仿佛一霎那跳得失了频率。

  她不知晓这种莫名的恐惧与难过从何而来,耳膜闷闷地,只听得面前之人继是絮絮:“叁清昔日的繁华大半也多是靠着他一介虚名强撑,自一朝走火入魔,被锁西天梵炎界后,他昔日种种往事也被扒得稀烂,叁清的威信自也一落千丈,但其间最要命的却是不知何时雀起的传闻——”

  “…传闻?”

  “梵炎界与星界相同,本就是开天辟地时自有之界,父神九子皆从此出,第十子未凝成形,故成这世间之朝阳,梵炎界其间炙烤无比,若非神者,寸步难行,且倘无至纯之心更起心火灼烧,轻则修为尽失,重则便是形神俱灭,众人纷纷趋而避之,但也正因如此,此后这梵炎界便被西天收编,作为修行之所。”

  “众人本以为这心魔便毁于梵炎界,就算是真神自也无例外,但叁清一脉皆出身自梵炎之中,又何惧于炙烤与心火,几般斡旋之下,众人看在叁清另外两位的脸面自也没有过多逼责,只囚其于梵炎界之中,直至也不知何时的传闻而出,才令得那本该渐渐被遗忘的玉清真神成了众矢之的…”

  绫杳忽而眼皮一跳。

  “梵炎界的灵力本是源源不断,可近年却莫名皆而下降,隐有枯竭之势,玉清真神本为梵炎同脉,如今非但心魔未消,反倒在源源不断吸收梵炎之力,当年之锁,本就是众神合力趁其力微之际方才制伏,如今走火入魔更是心智全消,倘是放出来便无人可以制止其滥杀无辜,可倘若任由其吸干梵炎界,后果更甚不说,这世间也会因为最后一颗太阳的枯竭永坠黑暗。”

  “如今的原灵境…无论是上界、下界、人界,到最后都会成为一片无光的死寂之地。”

  “可你不是说,那只是传闻?”小姑娘皱了皱眉,隐隐感觉这件事明显没有表面上所说的简单:“你方才说,若非神,在那梵炎界便是寸步难行,再加之梵炎界又为西天所管辖,寻常人更是得而难入,就算事实如此,叁清的另外两位神祇自也是不会放出这般对己不利的消息…”

  “倘是叁清垮台,孰利最大?”面前之人难得抓到了话中的重点,男人颇是欣慰,继而笑道:“玉清真神本就是叁清命脉之本,先是设法囚其于梵炎界,再放之不利消息…而这个消息首先是大多数人无法证实的,再加之这件事本身——”

  “倘是假的自然无事发生,可倘是真的,那么整个上界包括原灵境本身的存亡都岌岌可危。”

  “宁可信其有,绫杳。”

  男人脚步挪动的声响仿似环斥着每一寸空间:“若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她…会吗?

  轻颤的睫毛抖落一片细碎的光。

  “无论是人、仙…抑或是神,到底都是自私的动物,自以为高高在上,其实于他们所藐视的蝼蚁并无任何差别。”

  只…宁可错杀。

  “是…天帝?”话语中几不可闻的轻颤如同她收放不如的手掌。

  “不若怎能以此为筹码一举吞并下界疆土?”

  面前之人的嗤笑,令得手中的灯影晃了又晃:“莫要被一些小恩小惠所骗了,绫杳。”

  男人一度重复她的名字,一双异瞳中倒映出的,是她已然有些僵化的脸。

  更如绫杳此刻一片发白的头脑。

  毕竟在几乎所有人眼中,相比起制度封严而又颓败的叁清,天帝的制度与恩惠可谓是人人得而求之的绳索,拉着本该在底层的人族一步一步往上界权力的更顶峰走去——

  “他的恩施,不过是为了将来令你成为更有用、更好牺牲的筹码。”

  “或许有一日,连他的自身,都能成为一道随意摆布的筹码。”

  “……”

  她却说不出话来,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男人确乎又说了很多,绫杳知晓他惯是不喜欢的天帝的,自踏入方才的天帝庙是,与她说的这些亦是,可信息量之大或也加之那股莫名的、由心底而然的情绪令她难以思考太多,更甚于去追究这个男人又是从何知晓的这些消息,还是源于她单纯缺失的历史课——

  …那太复杂了。

  绫杳有些颓然,也不晓自己是何时靠坐在破旧的神龛之上的,头发扫过的,只有那无头神像下垂的衣褶,还有神像手持立在脚侧的,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剑鞘。

  她终是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意想之中的木质手感,收回的,却不过只有满手的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方才有些愣愣地回过神来,刹那的思绪回归,才令她突而发觉自己身侧絮絮叨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环顾着转过身去,却只见到孤孤单单立在不远处地上的莲花铜灯。

  “喂——…喂!”绫杳忍不住喊了几声,只远远听到了自己的回声:“拓跋?…拓跋!?”

  男人不知在她自顾发呆时去了何处。

  捡起的铜灯尚有余温,却不知来源于之前持灯的人,还是燃燃火焰的余温。

  这方神庙却比她想象还要空阔,脚下祭拜的锦垫不知何时早已烂成了一滩看不清花纹的沉灰,倒伏的牌匾朝着远处拉出一道虚无暗淡的影线,而灯光余影却照不尽那神像之后‘回字’长廊的尽头,绫杳眨了眨眼,举着灯左右晃荡了几步,颇才看清这座神庙的结构是以面前神龛为基点,两道壁廊用一堵木墙分隔而开的,待至拿灯凑得近了,竟还发现这面前的木墙上尽是被人所刷漆打底,彩绘着密密麻麻不知何意的壁画。

  光亮延申处,照见旁侧壁龛上隐隐约约供奉的一排神像,虽不及中间叁座像的奢华精细,但似乎也做得颇是考究。

  绫杳望着黑洞不见底的远处深深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晌,终是举着手中尚未燃尽的铜灯,大步朝着未知的黑暗中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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