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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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南京寻访了七八天,没找到丝毫线索。袁承志便要去安庆府寻师,青青说既然到了南京,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两人又探问了五六日。有人说徐大将军的后人在永乐皇帝时改封定国公,府第听说现今是在北京顺天府。有人说大将军逝世后追封中山王,南京钟山有中山王墓,两位不妨去瞧瞧。又有人说,南京守备国公爷倒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备府,却不知魏国公府在哪里。两人去守备府察看,却见跟地图上所绘全然不对。

  这一晚两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承志道:“你爹爹何等本事,他得了这张地图却找不到宝藏,可见这件事本来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这样写着,哪会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会轻轻易易就能得到。”承志道:“再找一天,要是仍无端倪,咱们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想找到宝藏么?”

  河中笙歌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这般旖旎风光承志固是从所未历,青青僻处浙东,却也没见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她喝了几杯酒,脸上酡红,听得邻船上传来阵阵歌声,盈盈笑语,不禁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们叫两个姐儿来唱曲陪酒好吗?”承志登时满脸通红,说道:“你喝醉了么?这么胡闹!”

  游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来玩的相公,哪一个不叫姐儿陪酒?两位相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去叫来。”承志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

  青青笑问船夫:“河上哪几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讲到名头,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都是才貌双全,又会做诗,又会唱曲的美貌姑娘。”青青道:“那么你把什么柳如是、董小宛给我们叫两个来吧。”船夫伸了舌头,笑道:“你这位相公定是初来南京。”青青道:“怎么?”船夫道:“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出名的读书人。寻常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银山抬去,要见她们一面,也未必见得着呢,又怎随便叫得来?”青青啐道:“一个妓女也有这么大的势派?”

  船夫道:“秦淮河里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给两位相公叫两个来吧。”袁承志道:“咱们要回去啦,改天再说吧。”青青笑道:“我可还没玩够!”对船夫道:“你叫吧!”

  那船夫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放开喉咙喊了几声。不多一刻,一艘花舫从河边转出,两名歌女从跳板上过来,向承志与青青福了两福。承志起身回礼,神色尴尬。青青却大模大样地端坐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见承志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又想:“他原是个老实头,就算心里对我好,料他也说不出口。”

  那两名歌女姿色平庸。一个拿起箫来,吹了个《折桂令》的牌子,倒也悠扬动听。青青知道这等曲牌该用笛吹奏,但女子吹箫较为文雅。

  另一个歌女对青青道:“相公,我两人合唱个《挂枝儿》给你听,好不好?”青青笑道:“好啊。”那歌女弹起琵琶,唱的是男子腔调,唱道: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应,不等我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声‘亲哥哥’,推什么脸红羞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心里儿不疼。你若疼我是真心也,为何开口难得紧?

  袁承志听到这里,想起自己平时常叫“青弟”,可是她从来就不叫自己一声“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见她脸上晕红,也正向自己瞧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感不好意思,同时转开了头。只听那歌女又唱道: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无福的也自难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娇,听的往心窝里烧。就是假意儿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另一个歌女以女子腔调接着唱道:

  俏冤家,但见我就要我叫,一会儿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叫是口中欢,疼是心想着。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歌声娇媚,袁承志和青青听了,都不由得心神荡漾。

  只听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

  我只盼,但见你就听你叫,你却是怕听见的向旁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虽然艰难也,心意儿其实好。

  两人最后合唱:“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琵琶玎玎琤琤,轻柔流荡,一声声挑人心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

  袁承志一生与刀剑为伍,识得青青之前,结交的都是豪爽男儿,哪想得到单是叫这么一声,其中便有这许多讲究。想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禁心怦怦作跳。

  青青眼皮低垂,从那歌女手中接过箫来,拿手帕蘸了酒,在吹口处擦干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袁承志当日在静岩玫瑰坡上曾听她吹箫,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箫声婉转清扬,吹的正是那《挂枝儿》曲调,想到“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两句,灯下见到青青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袁承志听得出神,没发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船边,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箫,好箫!”接着三个人跨上船来。青青见有人打扰,心头恚怒,放下箫管,侧目斜视。见上来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皮肉比之那两个歌女还白了三分。后面跟着两个家丁,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总督府”三个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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