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们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忌更甚:“此人不骄不躁,稳狠阴沉,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素知爱弈之人多半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之极。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当然是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个足趾头,却来故弄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数。”黄眉僧道:“错了,是奇数。”青袍客道:“脱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露笑容,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足当真只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脱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上他当。”只见黄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根足趾,哪有什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流于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到得七十岁时,我的足趾是奇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人”,什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见过,于斩下一个小脚趾的事哪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手段,可见这盘棋他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出的条款也必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的四四路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根小脚趾换来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同时两人指上劲力不断损耗,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运气培力,弈得渐渐慢了。

  黄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见师父与青袍客一上手便短兵相接,妙着纷呈,心下暗自惊佩赞叹。看到第二十四着时,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变,黄眉僧假使不应,右下角“入位”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黄眉僧沉吟良久,一时难以参决,忽听得石屋中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原来段誉自幼便即善弈,这时看着两人枰上酣斗,不由得多口。

  常言道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誉的棋力本就高于黄眉僧,再加旁观,更易瞧出关键的所在。黄眉僧道:“老僧原有此意,只是一时难定取舍,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中之疑。”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国古法,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地道:“旁观不语真君子,自作主张大丈夫。”段誉叫道:“你将我关在这里,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黄眉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无耻,无耻!”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个凹洞。

  兵交数合,黄眉僧又遇险着。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誉却又不做一声,于是走到石屋之前,低声说道:“段公子,这一着该当如何下才是?”段誉也低声道:“我已想到了法子,只是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倘若说了出来,让敌人听到,就不灵了,因此迟疑不说。”破嗔低声道:“写我掌上。”将手掌从洞穴中伸进石屋,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倒也没法子了。”他知青袍客内功深湛,纵然段誉低声耳语,也恐给他听去。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当即伸指在他掌中写了七步棋子,说道:“尊师棋力高明,必有妙着,却也不须在下指点。”破嗔想了一想,觉得这七步棋确是甚妙,于是回到师父身后,伸指在他背上写了起来。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瞧不见他弄什么玄虚。黄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旁人所教,以大师棋力,似乎尚未达此境界。”黄眉僧笑道:“弈棋原是斗智之戏。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让施主料得洞若观火,这局棋还用下么?”青袍客道:“狡狯伎俩,袖底把戏。”他瞧出破嗔和尚来来去去,以袖子覆在黄眉僧背上,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不能再去揣摸别事。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