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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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反正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不想看见你!”范母的声音猛地铮亮,一根老树枝戳破玻璃窗般的。

  范洛傻了一下,瞬间露出被主人踢走的可怜小狗的眼神:“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因为死的人不是我所有你就不想看见我吗!”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范母站起来,嗓音越拔越高,又尖又哑,“你整天不务正业,一点也不关心家里人,你弟弟死的时候你来迟,你弟弟的葬礼你不来!还有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范洛一瞬失去了声音的衡量,吼问道:“我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你变成什么样了?你不正常,你每天都在做不正常的事,没有正常的工作,没有正常的恋爱,你对家里人也不正常,你都28岁了怎么还是个这样的人!你永远都自私,只会顾着你自己!”范母数骂完他,失重地掉回沙发上,手撑住额头,大声地哭,含着唾沫的嘴巴张合呼吸,边哭边说,“你弟弟死了,你又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范洛惨白的脸更加地白了下去,眼眶成为这白色中唯一的红。他看见母亲哭得像曾经摔倒在地上的阿沙,像个怎么哄都没有用的孩子。他的力气仿佛要跟灵魂一起脱壳,把他拖进没有色彩的空间里,让他成为这空间里永恒的白和红。

  范洛明白,母亲一直在恨他,恨他刺伤过继父,恨他没有见弟弟最后一面,恨他没送弟弟最后一程,恨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恨他不正常。她对他有好多恨,数不完的恨,人生变成一张写满恨字的白纸,字里行间夹缝生存着痛苦的爱。

  “你不要哭了,我走就是。”范洛说出了这句最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话,他边往门外走边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最好还是打电话叫阿姨回来。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找我,我……我过两天再来见你。”

  他听着母亲的哭声从嘶吼转成抽泣,慢慢走出大门,替她将大门和缓地关上。他知道,他的母亲一点也不需要他。不需要这个只会给她带来痛苦的儿子。

  甲流势头渐渐去了,母亲还沉浸在出不来的伤痛中。像那个被困在画框里的威尼斯女人。

  范洛额头上的伤,不知道当初派出所是怎么处理的,总是不见好。范洛去诊所找医生看,医生说是处理不当有些感染,帮他清洗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

  换好新的纱布离开诊所,范洛站在路口犹豫了一下,脚步停顿之后,还是转去了别墅。

  范洛按了多次门铃,良久一个年轻的阿姨来给他开门。年轻的阿姨说她是新来这个家的保姆,范母今天不在,去陵园里看阿沙了。范洛只得说:“那我改天再来,跟她说我来过。”正要回去,忽然来了一个骑摩托的邮差停在他们家门口。

  骑摩托车的邮差从绿色的箱包里掏出一封信件,就要投进收件箱。范洛上去说:“直接给我吧,我是这个家的。”

  邮差打量了他两眼,从他口中询问出正确的名字和号码,于是把信件给他。

  信件是给范洛寄来的,信封上的字体娟秀工正,写着:范洛(收)。

  范洛能从这几个字上看到女性的倩影,一名知书达理的温婉女性。范洛不记得他有过这样的女性笔友。他撕开信封,里面躺着两片叠合在一起的红。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喜红色的结婚请帖,请帖封面大金色的“囍”。掀开请帖,几行喜庆的字刺入目中。金色和黑色的字嵌写在红色的纸上,眼花缭乱,头和眼睛在看见这些字后,就一起抽痛。

  飞来的落叶掉在喜帖上,掉在了“新娘,柳佳”和“新郎,高沉”上面。红色上面一片枯萎的叶,都垒满祝福的话语。

  范洛回到家中,把那份请帖扔在茶几上,比起扔掉一件垃圾,态度会好上一点。从冰箱里拿出当作晚饭的牛奶,他陷进沙发里,打开电视。电视的蓝光像一张毛毯盖住他的身体,牛奶像条虫子在他喉咙里滑动。

  电视上正在放一部1994年的日本电视剧《人间失格》。因为名字和太宰治写的那本书相同,所以范洛便留在这个频道看。可这部电视剧其实和那本书一点关系也没有,内容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世上有很多名字一模一样,穿着一模一样,甚至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内在却完完全全不同,他们的人生也完完全全不同。相同的外表下,有不同的灵魂。

  范洛时常想,也许世上有另一个和他名字、相貌一样的人,跟另一个高沉,还在加州的海岸让大海拥抱,还在大丝葵下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一定有这样的人,一定有。

  可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牛奶在他喉间断线,他停顿住。瞳孔映出电视上时明时暗的画面。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手和身体颤蜷起,范洛一步步在颤抖。

  桌上的请帖在黑暗里,依然红得鲜艳亮眼,是一朵黑色土壤里开出的美艳的花朵。

  范洛的声音逐渐从瑟动的嘴唇里漫涌而出。忽地他站起身,颤抖的手把牛奶摔在地上,摔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烟灰缸、花瓶、一切躺在茶几上的物品。他宣泄地嘶吼。额头上的伤没好全,每摔一样东西,伤口结痂处就拉扯一下,痛意阵阵肆嚣。

  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变成地上的碎片,范洛呼呼喘了几口气,疲惫的身躯蹲在地上,抽泣声掉下来了。额上的伤口像是恶化得更严重,比刚才还要努力地去疼,导致他疼痛的那些经脉发疯般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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