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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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添谊把自己负责拎的两袋东西撂在地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薄薄的一张纸。那是贺之昭走前一晚他逼着写下的承诺书。

  他在心里做算术题。

  截至目前,贺之昭的分数已经扣无可扣。60.00784分,不比零分更光彩。

  现在再看,这份协议很有疏漏,因为没有写不履行将承担的严重后果。虽然当时许添谊说了“不给我打电话你就去死吧”,但仅为口头威胁,不具有法律效应。贺之昭不会真需要因此赴死。

  许添谊觉得是时候该做出了断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等待和扣分都是毫无意义的。贺之昭不会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呢?他咬了下舌头,避免自己重复去想这个无意义的问题,接着下定决心,做出重要决定——

  清零。

  清!零!

  贺之昭在他这里的信用分彻底清零了。

  清零,就是不会再神经质地没完没了翻看座机上的未接来电,就是不会再在听到电话铃时无比期待,无比紧张也害怕,就是不再想念身居海外的如同幻影的朋友,就是友谊彻底断送的意思。

  还说也喜欢我呢!都是放屁!

  许添谊愤怒地将这张纸撕得粉碎,无处可丟,没素质地一股脑扔进了旁边立着的那只绿色邮筒。他的神情阴鸷狠戾,下定决心,贺之昭此人这辈子最好是不要再给他碰到了,碰到第一面他就要把他的脑袋揍成拨浪鼓,然后……然后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再然后……

  许添谊想不出了,心中的难过和委屈无以言表。但他并不会承认,也无处诉说,只是拎上两袋东西走了。

  春天。家属院被夷为了平地,所有的旧故事、旧记忆都随着尘土灰飞烟灭,一去不复返。

  许添谊骑自行车路过。这辆凤凰牌是许建锋不用了,送给他的。

  路过熟悉的门口,确有物是人非之意。遥遥地就拉了警戒线,里面起重机和工人不断出入,尘土飞扬。

  再见大院。再见童年。

  他默念,又想到杳无音讯的人,想到那四个字。

  轻——装——上——阵——

  贺之昭说好的,想的,喜欢的。他全都相信。

  现在他想问,这好的,想的,喜欢的,达到什么程度?是否作伪?还是他们对这些字词的理解有差错?

  又或者,他也想问,喜欢电玩上校游戏机,喜欢数独,喜欢许添谊,三者有差别吗?

  是一样的,是解开所有答案顺利通关了,意欲轻装上阵,重新开始,就可以丢掉、忘记的东西吗?

  后来,打地铺睡在硬地板上的一晚,许添谊失眠了。他真觉得贺之昭有可能是死了——毕竟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况且世事难料,莫非真有意外呢?

  再后来不知道死没死,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年少的玩伴已经彻底退出了许添谊的生活。

  但比起相信贺之昭是懒得给他打电话,许添谊宁愿相信,在遥远的、隔着太平洋的加拿大,他的少年玩伴贺之昭,大概的确是死了。

  第24章 再见贺之昭(上)

  在做下一个决定时,你会有一种预感,觉得这是对或是错的,后者简称,觉得不祥。

  至少在明确拒绝刘亦的那刻,忽然有一种紧张感爬上许添谊的背脊,惶惶然,让他认为留在这里,不和陈彬彬一起走这件事不那么正确。

  多年来,许添谊省吃俭用,动心忍性,拼搏奋斗,为的就是不用再居无定所,拥有一套房产证上写自己名字的房子。

  然而房价的增幅比他的工资涨幅快很多,随着年岁增长,他的目标从新两房变成了二手两房,直到现在,许秘书认可老破小或公寓房也有自己的独特魅力。

  什么都好,只要是属于他的就可以。

  我的书,我的房间,我的房子,我的恋人……

  我的。

  因为前半生太多东西都在和别人共享,所以他被“我的”这简短的定语蛊惑了。

  贺之昭知道这里有个员工,是自己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么?

  许添谊特意避开了一切更加显得关系紧密的词汇,只用最平淡的“认识”描述两个人的关系。

  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此后又过去太久的时间。

  最初,根本不记得那些没有对方的时光,贺之昭这三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禁语。

  此后又过去更多、更满的时间,许添谊还是偶尔控制不好情绪和呼吸,所以不得不念“贺之昭是笨蛋”。为什么只有这句话有用呢?

  慢慢,大脑为了保护肉身,选择了忘掉贺之昭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他刻意把他忘掉了。

  然后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地从学生走到毕业,迈入职场,穿戴一身琳琅成熟容忍,社会人该有的一切。

  这走散的时间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长很多。

  于是,把在一起的时光,也一整个忘掉了。

  许添谊紧咬牙关。

  时至今日,记忆中细节湮灭,情节模糊。但若要他说,已经毫不在意,忘记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忘记夜不成寐,年少的伤心和困惑,那是毫无疑问的矫饰之词。

  如今脑海还能闪念过片段。他挨了被称作贺之昭舅舅的男人的骂,匆忙跑过挚友不再居住的楼道。逃出单元门那刹那,绝望的斜阳轻轻披在身上,重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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