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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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了解到宗教力量的神奇伟大。

  空气中氤氲着酸奶和香烛的气味,风中回荡着钟鼓铜钹声,沉郁的阴影中灯火摇曳,低沉快速的经咒声随着佛前的祈祷声响动。

  小孩忽然停下来,停在右壁上一个穹形的石窟前。

  石窟里有一幅色彩鲜艳,但却恐怖之极的壁画,画的是一个狰狞娇异的罗刹鬼女,正在吮吸着一个凡人的脑髓。

  精密细致的画上,看来要栩栩如生,小方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幅画,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小孩忽又间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罗刹鬼女为什么要吸他的脑髓?"小方不知道。

  "因他是个不守信的人。"小孩说,"他答应为他朋友保守秘密却没做到。"小方苦笑:"你好像不大信任我?"

  "我们还不是朋友,我不能信任你。"

  小孩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你要我带你去,一定要在这里先立个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终生都要像这个人一样,受罗刹鬼女恶毒的折磨。"那个朋友究竟是谁,行踪为什么要如此诡秘?

  小方立下了这个毒誓。

  他不怕神鬼的报应,他从未出卖过别人,他这一生中,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孩笑了,真心的笑了。

  "你果然是个好人。"他又拉起小方:"现在我真的带你去了。""到哪里去?"

  "到鸟屋去。"

  小孩说:"你的朋友和我朋友都在那里。"

  鸟屋是栋奇怪的木屋,建造在一片凸起的山岩上,几棵巨大的树木问。

  木屋的四周都有栏杆,屋檐鸟翅般向外伸出,檐下挂满了鸟笼。

  手工精细的鸟笼里,鸟语啁啾,有的鸟小方非但不知名,连看都没看见过。

  "这些鸟笼都是我做的。"

  小孩的眼中闪着光,显然在为自己而骄做:"你看不看得出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小方已经看出来,这些鸟笼虽然也有"门",却都是开着的。

  "我不愿把它们当囚犯般关在笼子里,只要他们高兴,随时都可以飞出去。"小孩说:"可是飞走的往往又会飞回来。"他肮脏的脸上露出光辉的笑容:"因为它们也知道我是它们的朋友。"小方忍不住问:"我那个朋友呢?"

  小孩指着一扇很窄很窄的木门:"你的朋友就在里面。"木屋里宽大空阔,中壁的木板都已很陈旧,有的甚至已干裂,无疑已是栋多年的老屋,远在这小孩出世前就己建起。

  宽大的木屋里,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桌、一个巨大的火盆和一个人。

  火盆上支着烧烤食物的铁架,人就坐在地上,背对着门。

  小方进来时,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

  他的背景很瘦,双肩斜斜下削,带着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世上仿佛已很少有人能惊动他,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你从一个人的背影,也能看出很多事。

  小方经验虽然并不十分多,可是他一。看见这个人的背就立刻确定了一件事——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更不认得这个人。只要是他认得的人,他只要看见背影,就一定能认得这个人。

  所以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朋友。

  准也不会跟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交上朋友。

  这个人究竟是准?为什么要冒称小方的朋友?为什么要个小孩带小方来见他?

  小方站住。

  他走动时轻捷灵敏,一站住就得很稳,就像是一根石桩钉入大地。

  正文第十二章鸟屋疑云

  他已经有了准备,准备应付任何一种突发的危机。

  他没有先发动,只因为这个人看来并不是个危险的人,他只说:"我就是小方,我已经来了。"这个人还是没有回头,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抬起他的右手,指着桌子对面,轻轻他说了一一个字:"坐。"他的声音显然很衰弱,他的手上缠着白布,隐隐有血渍渗出。

  这个人无疑受了伤,伤得不轻。

  小方更确信自己绝不认得这个人,但他却还是走了过去。

  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戒备警惕都已放松。

  他绕过低矮的木桌走到这个人面前。

  就在他看见这个人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脚底。

  小方见过这个人,也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虽然是小方的仇敌,但他如果要将小方当作朋友,小方也绝不会拒绝。

  有种人本来就是介于朋友与仇敌之间的,一个值得尊敬的仇敌,有时甚至比真心的朋友更难求。

  小方一直尊重这个人。

  他刚才没有认出这个人,只因为这个人已经完全变了,变得悲惨而可怕。

  绝代的佳人忽然变为膜母,绝世的利器忽然变为顽铁。

  虽然天意难测,世事多变,可是这种变化仍然令人难免伤悲。

  小方从未想到一位绝代的剑客竟会变成这样子。

  这个人竟是独孤痴。

  小方也痴。

  非痴于剑。乃痴于情。

  剑痴永远不能了解一个痴情人的消沉与悲伤,但是真正痴情的人,却绝对可以了解一个剑痴的孤独、寂寞和痛苦。

  剑客无名,因为他已痴于剑,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剑,心中是什么感受?

  如果他已失去了他握剑的手,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小方终于坐下。

  "是你。"

  "是我。"独孤痴的声音平静而衰弱,"你一定想不到是我找你来的。""我想不到。"

  "我找你来,只因为我没有朋友,你虽然也不是我的朋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小方没有再说什么。

  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忍住不问,却忍不住要去看那只手。

  那只握剑的手,那只现在已被自布包缠着的手。

  独孤痴也没有再说什么,忽然解开了手上包缠着的白布。

  他的手已碎裂变形,每一根骨头都几乎已碎裂。

  剑就是他的生命,现在他已失去了他握剑的手——才人已无佳句,红粉已化骷髅,百战功成的英雄已去温柔乡住,良驹已伏板,金剑已沉埋。

  小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一种尖针刺入骨髓般的酸楚。

  独摄孤痴已经变了,变得衰弱惟粹,变得光芒尽失,变得令人心碎。

  他只有一点没有变。

  他还是很静,平静、安静、冷静,静如磐石,静如大地。

  剑客无情,剑客无名,剑客也无泪。

  独孤痴的眼晴里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只碎裂的手。

  "你该看得出我这只手是被捏碎的。"他说,"只有一个人能捏碎我的手。"只有一个人,绝对只有一个人,小方相信,小方也知道他说的这个人是谁。

  独孤痴知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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