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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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安德烈打了一下方向盘,车慢慢减速,驶出国道,停在了黑暗的荒原中。安德烈一言不发地走下了车,索寻也马上解开了安全带,跟了下去。但是安德烈走得很快,索寻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回头,直到快走出车灯照亮的范围了,他才终于停了下来。索寻看着他的背影,他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风里远远地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哭声。

  安德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好像三十多年了,在他都放弃追问的时候,却又终于有了一个答案。小的时候他到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的鼻子也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是长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答案就在这里了,因为这个家里的上一个安德烈也在8岁的某一个清晨失去了母亲,所以他也要品尝同样的痛苦。生生不息,代代相似的诅咒。

  背后传来索寻的脚步声,很轻,生怕打扰了他。安德烈重新站直,回过头来,满脸的泪痕。索寻张开手臂,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安德烈把脸埋在索寻的颈窝里,还是只能落泪。二十多年以后他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了。这痛苦绵延得太漫长,仿佛荒原里无穷无尽的黑暗,而他只有这一点点光,只有这一个人,能够抓得住。后来索寻也掉眼泪了,他想替安德烈把眼泪擦掉,可是停都停不下来,便踮着脚去吻他的眼睛。沾湿的睫毛颤动着,掩住他那双浅颜色的眼珠。他的脸确实是证据,但不是郑安美不忠的证据,而是另一个女人不肯被遗忘的眼睛。

  给你千千万万个吻。索寻心想,亲爱的安德烈,我要给你千千万万个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德烈终于平静了下来,轻轻地放开了索寻。索寻把他脸上最后一点泪痕抹掉,安德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冲他笑了一下。索寻也笑了,还比他多掉了一行眼泪。

  “你说……”索寻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他,“你在欧洲做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就是叶莲娜冥冥之中引着你?”

  安德烈含着眼泪笑了一声,没说话。

  “真的呀!”索寻哄他,“因为你,有多少女人免于遭受叶莲娜的命运?”

  安德烈含着眼泪笑出来:“不一样……”

  索寻只是摇头:“都是被欺骗、被买卖、被践踏,有什么不一样?”

  安德烈便没有回答,他又抱紧了索寻,隔了好长时间,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告诉妈妈。”

  妈妈,这就是你冤屈的答案。

  他们第二天才抵达西安,索寻先去还了车。安德烈跟郑安美说的时候他并不在场,据说郑安美的第一反应是问他有没有告诉张志勤,得知没有之后,又非要亲自去告诉张志勤,到处在家里找那张她保存了多年的亲子鉴定书,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找不到了。郑安美最后坐下来,也不说要去告诉谁了,只是怅然若失地垂泪。亲子鉴定书他都不认,何况一封他看不懂的信。一生至此,她才有了个了悟,终于不必自证清白了。最后安德烈要走了,她站起来送,突然轻声道:“小索……很好。”

  安德烈站在门口,微微睁大眼睛。郑安美又小心翼翼地在儿子的手臂上摸了一把,道:“太瘦了,你要多吃饭。”

  索寻愣在那里,还等他下文,但是安德烈讲到这里就停了。

  “就没啦?”

  安德烈转头看他,莫名其妙地笑:“没了啊。”

  “我……很好?”索寻琢磨着,“什么意思?”

  安德烈又把头转回去,声音听起来很敷衍:“就你很好呗。”

  索寻“啧”了一声,想说他什么,但是看着安德烈低着头,手上闲不住似的,揪他腕上那根“鞋带”,嘴角又忍不住稍微勾了勾,不说什么了。他们一起坐在候机厅里,索寻突然打开电脑,查了点东西:“诶?吉尔吉斯斯坦只要电子签诶。”

  安德烈转过头意外地看着他,索寻瞥瞥嘴,装模作样地看自己的日程,然后安德烈笑了。

  “去干吗?”他问,“她不可能还在世了吧?”

  “说不定呢。”索寻“啪啪啪”的在键盘上打字,安德烈瞥了一眼,发现他在搜索框里输入的关键词是“比什凯克百岁老人”。

  安德烈笑出了声音,索寻在电脑触控板上划了几下,显然是没有找到什么信息。于是他把电脑合上了,认真地看着安德烈:“去吧,她总有家人,总有别的后代……你不想知道后来她发生了什么吗?”

  安德烈发出一个犹疑的“呃……”,说他不想知道吧也不太对,但反正索寻提之前他真的没想过。

  “反正我想知道。”索寻说,“你想啊,你爷爷是建国前出生的对吧?说明叶莲娜在新中国成立前就逃过来了——可是西北是到了最后才解放的,谁逃难往战乱地区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连战争都不害怕,一定要翻过天山?”

  安德烈听得很认真,突然补充了一句:“她讲的是俄语。”

  索寻有点儿没跟上了:“嗯?”

  安德烈:“苏联各个成员国其实都有自己本民族的语言,讲俄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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