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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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苦笑了一声:“然后想去把奶奶接回家。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能多陪陪她也行……”

  然而奶奶的情况更糟了,医生说这种情况在阿兹海默患者身上很常见。当时安德烈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那个陌生人用他最熟悉的乡音咒骂着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从她嘴里出来的脏话,手臂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医生还说可能是他的脸更加刺激了老人——人的潜意识里总是会排斥异族的,小孩子见到外国人有的时候会吓哭,她现在这么糊涂又这么没有安全感,其实和小孩子也差不多……安德烈感到天旋地转,原来她不只是把他当成陌生人。然后老人终于闹累了,自己爬到床上要睡觉。郑安美进去收拾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病房,她又不认得郑安美了,乖顺得像个婴儿。

  那天安德烈去医院缝了针,也订了回巴黎的机票。走之前,他给奶奶多请了一个护工。再后来——也就是奶奶一度病危,惹来张志勤,闹得索寻去西安的那一次之后,他给奶奶上了24小时的监护服务,郑安美仅作为家属定期探望,不再需要长期承受奶奶的暴力和辱骂。他不在乎在疗养院里花上多少钱,但他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次。

  索寻皱着眉头听,手指一直在他那条疤上抚摸。安德烈苦笑了一声:“其实就是等着见最后一面了。说不好听点,我也在盼着她死。”

  索寻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捏得很紧很紧:“胡说!”

  其实他心里也是有过一点点想法的。当时安德烈错过了回西安的航班,索寻说的是一有时间马上陪他回去一趟。但是安德烈反而完全不提这个事情了。他和郑安美不亲近索寻可以理解,但看着他连回去看奶奶的意愿都没有,索寻难免还是觉得他有些凉薄。只是他又无法指责安德烈,因为毕竟是他把人“扣”在上海的……现在他觉得说不出的自责了。

  索寻终于把他和安德烈之间沉默的那些时间都串了起来:“你就是那一次回巴黎以后开始拼了命地努力吧?又逛博物馆又上课什么的……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没再想着以后要回国了吧?”

  可以说是为了钱。索寻相信钱还是很实际的一个驱动力,但不只是这样。他了解安德烈,光是金钱无法催生出他身上当时那种咬牙切齿似的野心。必须是足够强烈的、自我放逐的欲望,才能让他走到那一步。是因为完全没有退路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已经彻底地无处可去。

  索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侧躺着,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轮廓,感觉自己的心都一点点塌下来,嵌进他的形状。

  “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索寻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安德烈也侧过来,和索寻对视。他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所以看得清楚索寻的眉眼,鼻子,还有嘴唇。他忍不住伸出手,很轻地抚过去,像要把他的脸刻进心里。

  “我觉得‘努力’的价值实在是被高估得太厉害了。”

  索寻眨眨眼,没跟上他的文不对题:“啊?”

  安德烈:“因为我很‘努力’,所以我才走到今天。而当我‘努力’去做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要去做别的事情,这份‘努力’就会变成我的阻碍……我不能破坏这个成果。但我觉得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其实是有很多偶然的。我是不是可以成功,首先看我的硬件条件,然后看我的风格是不是正好被某个品牌看中,或者是Instagram的算法有没有给我推某一条视频某个照片……这都是没有办法努力的事情,努力了也没有多大的用。所以努力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大的意义……。”

  索寻:“不是,你慢点儿……”

  安德烈带着有逗弄似的笑意接着往下说:“所以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努力走到今天’而阻碍我做别的选择,当然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索寻皱紧眉头:“我觉得你在乱讲但是我需要时间组织一下语言,你等我一下……”

  安德烈笑得更厉害,凑过来在索寻唇上亲了一下,索寻含糊地“唔”了一声。

  “组织好没有?”

  “没有。”索寻感觉脑子已经宕机了,“但你讲得不对!”

  安德烈再亲他一下:“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于是安德烈再亲一下:“对不对?”

  索寻有点儿动摇了:“好像又有点对……”

  安德烈扣住他的脖子,想交换一个真正的吻。但是索寻意志坚定地拒绝了美色:“不行,我今天没吃晚饭,脑子有点儿跟不上。你等我明天吃饱了饭跟你说!”

  安德烈恨不得笑出鸭子叫,停都停不下来。索寻自己也觉得好笑,两人并排在枕上,笑得像两条波浪形蠕动的虫,连着床板都在震,好一会儿才都安静下来。然后索寻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腔调说:“我现在突然特别想做一件以前很看不上的事情。”

  “嗯?”

  索寻凑到安德烈耳朵边上:“好想叫一声老公哦。”

  他说完,又马上退回去,自己在那儿“咯咯咯”笑个没完。安德烈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感觉他不是饿了,是喝了。索寻不喜欢这种称呼也不是一天两天,安德烈一直都知道。原因无非就是最显而易见的那个,这种“老公”和“老婆”的恋爱关系太刻板了,他也不喜欢因为床上的事情就认领什么社会认定的家庭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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