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折叠椅都坐得硌人,连轴转了几个小时没吃一口东西,宋见青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犯毛病,好似一块烧红的铁块在胃里翻滚,绞得生疼。

  副导演拿起水杯吨吨牛饮,看宋见青脸色不好,凑过来给他宽心:“这小子也不蠢,就是死脑筋,咱们这行啊,真就是受气的命,哪个演员不需要讲戏呢。”

  疼得他眉头都舒展不开,宋见青点点头算是敷衍。

  大脑听了这以偏概全的话,却下意识蹦出来个念头:云酽就不需要我给他讲戏。

  这个名字在脑中出现,如平地惊雷,将他眼前的一切都毁得模糊,惶然落得白茫一片。

  唯独剩下那道悬在心口三年的伤疤,陈年旧疴难愈。

  刚才那个念头就像一根泛着银光的细针,猝不及防将溃烂再次挑烂掀开,痛楚加倍、触目惊心,是宋见青自己都不敢回头望的过去。

  第十五条,最后一镜终于过了,副导演喜上眉梢喊大家收工。

  下戏的程默不仅没记着刚才宋见青骂他的仇,还喜滋滋冲宋见青挥挥手:“宋导!有缘再合作啊!”

  宋见青坐在椅子上,一手掐着自己手心转移痛感,把自己手心祸害的像块烂肉。另一只手无力地朝他摆摆,意思是自己还想多活两年。

  待工作人员都散的差不多了,宋见青用手作拳状死死抵着腹部,半晌,长舒一口气,算是挨过了这阵子的疼。

  他翻出手机,时间已过晚上九点,他匆忙驾车去赴约。

  看样子是要谈事,采蔷把他们的晚餐定在一家星级酒店的餐厅,钢琴红酒法西餐,罗马帘和全铜吊灯颇有些情调。宋见青姗姗来迟,他知晓早已过了饭点,红着脸连忙向老师赔罪,全然不见刚才在片场训人的威风模样。

  “不必,我知道你一定是被工作耽搁,”采蔷今日将浅棕色长发挽起成髻,珍珠发卡富有光泽,与裙装上的玫瑰盘扣相得益彰。她语气温柔,“工作上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餐厅的椅子坐着比片场冰凉的折叠凳舒适得多,宋见青坐得笔直,毕恭毕敬回答着她的问题:“没有,您不必担心。有个演员一直进不了状态,耗了些时间,让您久等。”

  暖光照在采蔷的脸上,她笑宋见青:“早就说,你我不用如此生分,怎么跟几年前我在课堂上点你的名字一样?”

  话虽如此,可宋见青始终难忘这几年来采蔷对自己莫大的帮助,如果没有她的话,就不可能有自己的今天。

  桌上只布了几道菜,菜式精致小巧,采蔷语重心长劝他:“年轻人知道努力是好事,可你这是过分压榨自己的身体,再这样连轴转下去,身体是要垮掉的。”

  闻言,宋见青点点头,却不愿再多提自己,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工作上去:“老师,上次您给我的本子,我都仔细看过了。”

  采蔷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刀叉在白瓷上碰撞出清脆当啷,面对恩师,宋见青将话说的委婉:“我觉得内容再丰富、再写实一点会更好。”

  他说完,心中倍感局促。双手放下刀叉,想要拿起酒杯抿一口缓解尴尬,却记起自己要开车回家,伸出一半的手不得已缩回去。最终连采蔷的视线都不敢看。

  那个剧本若是草草翻上两页,读起来会让人觉得紧跟社会热点,批判之言中肯动听,主角的人物刻画也算立体;可将整篇故事逐句翻阅,就会发现创作者只不过是借大环境下爆发激烈冲突的事件为噱头,未能一针见血挑开病理。

  男女主角幼稚的爱情故事凌驾于整个主线剧情之上,原本可以铺叙精彩的高潮被一笔带过,反倒极有蹭热度偷懒作弊之嫌,叫人顿觉无味。这样的作品拍出来哪怕是花大价钱买营销,只会叫观众觉得受到蒙骗。

  爱惜羽毛的程度,宋见青愿排第一名。所以他那第一部 作品才迟迟未能上映,电影局要求他对片尾部分进行删改,他不肯,宁愿压在手里。

  平日里接一接商业广告无所谓,大家看的不是稀奇古怪的广告剧情就是漂亮帅气的男女主角,没人在乎导演是谁。

  可他不愿意糟蹋自己电影中的任何一帧画面,银幕该是认真创作的殿堂,而非玩笑。

  婉然拒绝老师递来的剧本,让宋见青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二十八岁还能老脸一红。

  此刻若有狗仔记者在旁,定会大吃一惊,这哪里还是脾气如同火山的宋见青。

  采蔷将他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觉莞尔:“那好,我直接打回去便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恍惚觉得,宋见青几年来经历这么多沉浮,好像和她在课堂上见到他第一面时无差。

  影视鉴赏分析的第一堂课,采蔷记得清楚,当时新生第一堂课,济济一堂,个个都抱着拿柏林戛纳最佳导演奖的雄心壮志。唯独宋见青问的问题最独特,老师,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做导演吗?

  导演只是一个专有名词、个体单位,电影艺术的创作绝不拘泥于这个身份。当你拿起摄影机的那一瞬,只需将它对准真实的一切,当你的心态和灵魂是真挚的,那你所记录的一切便是乔托·卡努杜所宣称的世界第七艺术。

  当你对万事万物饱含沸腾热切的人文关怀,无论你信奉哪一种学派的系统理念,你喜欢安东尼奥尼还是戈达尔,这都不再重要;艺术或许有高低上限,因为无论是创造者还是批判家,总会受到自我审美潜流的约束;可它们绝无贵贱之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