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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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郎歪头看了看狗子,又看向杨仪:“说来你这狗是怎么回事,为何总跟着这猴儿?”

  杨仪正在端量猴尸捏住的那颗心脏,未曾回答。

  十七郎把嘴里的那点薄荷咽下去:“你确定这是个人?”

  杨仪道:“对于寻常之人来说,外形自然无法分辨,可是脏器是不同的,比如人心跟……”她正说着,突然意识到周围静得可怕。

  杨仪后知后觉地看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十七郎,避开他洞察幽微似的眼神,改口道:“其实要分辨也不难,最直接的,是人跟猴类的一个区别。”

  “区别?”

  杨仪将手轻轻摁在尸首的下颌处:“人有腮,而猴类并无,但猴子有一处嗉囊,可以储存吃食,官爷只看此处就知道了。这具尸首,没有嗉囊,腮却很明显。”

  他要不信,去找一只真正的猿猴来比对就知道了。

  被杨仪指点,十七郎凑近检看,随口似的问:“你知道的挺多,哪学的。”

  “早先读过几本……医书而已。”

  他仿佛一笑:“可你的手法,不像是只读过书那么简单。”

  杨仪垂眸,然后她道:“方才官爷问我,豆子为何会跟着这猴儿,我忽然想起一事。”

  十七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却并未说破:“何事?”

  杨仪道:“豆子是我来到蓉塘后捡来的,它原来的主人也是蓉塘村中人,后来,他们的儿子在一次庙会中走失,遍寻不着,那家人为找孩子,疯的疯,死的死,剩下的人便搬走了,便没人再管豆子。”

  十七郎难掩眼中的愕然:“你说那走失了的孩童……”他盯着那僵卧的猴尸,打住,喉中的薄荷叶泛起些许苦涩。

  杨仪仰头看天:“据说当时孩子走失的时候,就是在这龙王庙里玩耍,不知真假。”

  一阵风来,把龙王庙墙角的一棵银杏树吹的哗哗作响,有几枚叶子随风滚落,向着此处掠来。

  杨仪回头看向十七郎,却见这虬髯剑眉的男子盯着石桌上的猴尸,他的唇间吮着半片薄荷叶片,不知是否在磨牙,叶子随着上下微动,翠绿的叶片跟乌黑的胡须交相辉映。

  十七郎道:“我刚刚想起,河岸跟岩石上的痕迹,是两边掌印都有,倘若它是活着爬上岩石的,那这以手掏心的动作必定是他断气之前故意。”

  杨仪却没想到这个:“他为何要这样做?”

  她在猜测是不是这“猴子”中了毒。

  十七郎道:“别的地方不去,偏费力爬上岩石,他这是——故意要让人发现。”

  “故意?”杨仪一惊。

  “若我想的不错的话,”十七郎盯向她:“他的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

  可是这“猴子”身上又无衣物,有什么自然就发现了。

  十七郎看出杨仪的疑惑:“或者我说的该明白些,是他‘身体之中’有没有别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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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他也是人,跟你一样的人◎

  杨仪明白了十七郎的意图,但却嘿然无语。

  十七郎瞧出来:“剖都剖了,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杨仪微微欠身:“官爷,非是忌惮,只是……剖析脏器,我从未经手过,还请见谅。”

  十七郎十分机敏:“这么说,剖人,你是经手过的?”

  杨仪避而不答:“官爷,先前我拦阻官爷,只是怕您把这尸首烧了,那自然是死无对证,如今已经验过本身,其他的自可以交给官府里的仵作。也不是在下能插手的范围了,还请见谅。”

  他抱起双臂:“你话说的倒是客气,可在我看来‘一事不烦二主’。何况看你这做派,就算是最精明熟练的仵作也不过如此。”

  “那实不敢当。”杨仪仍是很谦和的,“在其位谋其政,在下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不得已为之,再说,若是弄出差错来,在下也担不起。”

  她说完后,将匕首倒转刀锋,奉还给十七郎。

  十七郎看看那尸首又看看她:“你真不干?”

  杨仪只得把匕首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向着旁边走去。

  原来在石凳的对面,有一眼井口,杨仪想弄点儿水来清洗双手。

  她将悬在井上的小桶扔进井内,可毕竟不太熟悉,晃了半天,似乎没舀到水。

  十七郎见她背对自己,一把细腰款款摆动,他不甚赞同地啧了声,走过来接了井绳。

  麻麻利利打了一桶水,十七郎轻巧地将水桶搬起:“来啊。”对着杨仪一扬下颌。

  杨仪会意:“多谢。”探出双手。

  十七郎倒着水,让杨仪借着流水清洗,那双手浸在水中,玉影摇曳。

  她先洗了手,又将脸上的帕子摘下,也就着水洗了洗,再度道谢。

  十七郎便用剩下的水把自己的匕首清理干净,在衣摆上正反擦拭水渍。

  他一边擦刀,一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忘了问,你叫什么?”

  杨仪正将帕子拧了半干:“在下杨易,容易之‘易’。”

  他饶有兴趣地问:“干什么的?”

  “因认识几个字,在此处给几个孩童开蒙。”

  十七郎笑道:“听闻这蓉塘有个名气挺大的大夫,也叫杨易,莫不是你?”

  “不过徒有虚名,只略会几个方子而已。”

  十七郎点头:“有趣,识得几个字,就能当先生,会几个方子,就会做大夫。杨先生,你是太过谦,还是太狂妄呢?”

  杨仪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不过是栖身于此,聊以度日罢了。官爷,时候不早,学堂的孩子们还等着我,请……”

  没容她说完,十七郎道:“你的脸这样白,又是一口官话,原本是哪里人?”

  杨仪眉峰微蹙,若问话的是别人,她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但对方是巡检司的官差,自然不能搪塞。

  “在下确实是外乡人,原居朔州博城,因故迁来此处。”

  “只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

  “博城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别说是路远,就算是劫道的人数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两三队了,你居然能全须全尾的跑到这儿来?”

  此刻军旅的划制,一队为一百人,两队便是二百。

  杨仪道:“多半是在下运气还算好。”

  十七郎道:“有这运气,你往哪儿跑不好,至于跑到这偏僻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图什么?”

  杨仪听他越发粗鄙,不多倒跟他这幅大胡子拉碴的样子很合调。

  “人各有志,”她仍是可有可无地一笑:“在下命小福薄,也去不得大地方,这里虽小而偏,但十分清净宜居。倒是官爷您,在此处算是屈尊了。”

  十七郎道:“什么屈尊,老子从不信什么命,谁规矩命大命小福深福薄?神神叨叨,你说这话倒像是个算命的,你不会还兼能算卜吧?”

  “那倒不至于。”

  “杨易。”

  “在。”

  “我看着你也不像是池中物。”

  “多谢官爷抬举,不过,官爷看着也不像是会算卜的。”

  她说他不是算命的,那就是说他这话听听就罢了,当不得数。

  十七郎两眼瞪圆了些,这个神情让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你倒是揶揄起爷来了。”

  杨仪咳嗽了声:“官爷,我要走了……这尸首,”她看了眼石桌上的尸首,眼中掠过一点犹豫:“官爷既然是巡检司的人,自知道兹事体大,望官爷有始有终,莫叫这孩子生不如死,死亦不得安。”

  十七郎语带嘲讽:“你也知道‘有始有终’。”

  杨仪见他的话锋不对,恐他又来拦自己,便回头召唤狗儿:“豆子。”

  黑犬从石桌下爬了出来,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望着杨仪。

  杨仪向着十七郎拱手伏身行了个礼,正欲带着豆子走,十七郎道:“你总该知道,距离蓉塘最近的县衙,是在八十里开外,而那里也没有什么仵作,若要调仵作,要从三百里外的府衙去请,一来一往,总要五六天,再加上文书沟通,就更繁琐了,怕不要十天半月,等他们的人来,这尸首都臭了。能查出个鸟儿来。”

  杨仪正领着豆子往外走,豆子却仿佛不愿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石桌上。

  听见十七郎这么说,杨仪不由止步。

  此时,庙外却有人叫道:“是谁把杨先生拘在这里,不想活了?敢招惹我沙马青日的人!”

  这人嗓子极粗,语调很硬,一边叫嚷一边竟冲了进来。

  十七郎扭头,却见跑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微红的脸膛,双目炯炯,他头戴挑银珠的布冠帽,一身黑色粗织窄袖大襟袍,下着同色宽裤,滚蓝的花纹镶边,身量竟然跟十七郎不相上下。

  最醒目的是在他腰间别着的一把刃口雪亮的弯刀,以及身上挂着的一把长弓,此时他的手摁在刀柄上,显然是蓄势待发。

  十七郎听见他的名字之时,便知道他是本地的羿族之人,又看这般打扮,自然无误。

  这汉子一眼看见杨仪,也没顾上再看别的,只忙跑过来,扶着杨仪的肩膀,低头关切地问:“杨先生,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十七郎在旁冷眼看着,只觉这汉子的口水都要喷到杨仪脸上了。

  正此时门口那看守的士兵才跟着跑进来,叫道:“十七郎,这野人不讲规矩,硬要闯进来……”还未说完,突然看到石桌上微微敞开胸口的“猴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说不出话。

  那边杨仪擦了擦脸:“青日大哥,我无事,正要离开。”

  沙马青日却松开她,转头看向十七郎:“就是你为难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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