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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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氏心里也很高兴,嘴上却还要替女儿谦虚一下:“她这算什么能干?不过是懂得打算盘罢了。老爷十岁就能把算盘打得不逊于家里的账房了,但二老太爷和老太爷却不许他再学下去,但凡有账目要算,都是叫掌柜、账房们代劳。你们姐妹也是如此,懂得如何用算盘就行了,倒也不必天天拿着这东西摆弄,不然别人看了,要笑话你们不象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的。”

  谢慕林笑笑,并不多言。她只是要显摆一下自己的珠算技能,借此机会插手家务,当然不打算真的做个账房了。

  她把文氏这边算清楚的账目,列出表格,使用现代会计的借贷记账法抄录下来,拿给文氏看,并说清了这种记账法的好处。文氏立刻便说:“果然清楚明白!你这孩子,是从哪里想来的?”又想了想,“我还没写信去北平给老爷报平安呢,索性就把这个记账法也写在信里,告诉老爷一声。若是老爷觉得好,用在家里产业的账目上,倒也就不愁底下有人在账目上捣鬼了!”

  借贷记账法虽然比古代的记账法更清晰明了,但也不能完全杜绝假账的存在,不过三五年内,应该还没那么容易被人钻到空子的。

  谢慕林笑笑,没有反对文氏的建议,还主动表示,愿意亲自给父亲写信,详细介绍这种记账法,不必文氏费心神了。

  谢映芬在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姐姐,宛琴退到屋角,越发黯淡无光。若谢家真的改用新的记账法,她想要借着暂掌中馈的机会捞钱的打算,似乎就没那么容易实现了……

  这一天,谢慕林都在陪伴母亲理事中度过。次日,她便与兄弟姐妹们一道跟随文氏,带着丰厚的祭品,坐船前往祖坟所在地,祭拜本亲祖父谢泽湖了。

  谢家的祖坟,就位于老宅附近。

  第298章 正轨

  祭礼办得很是顺利。

  仪式程序,文氏事先是请教过宗房杜氏与二房宋氏的,她们一位是宗妇,一位是学问大家,自然不会出差错。文氏带着两个儿子领祭,前来观礼的族老们起初有些不喜,但听说这是宋氏发的话之后,就立刻没有了异议。

  族老们还赞叹“二侄孙媳二侄媳二弟妹”宽厚仁爱呢。

  祭礼结束,文氏母子一行人回乡后的第一个大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离开的时候,族老们还招呼了谢谨之兄弟几个,有空到家里来玩呢。谢徽之私底下跟姐妹们碎嘴,说之前从来没见这些长辈对他们手足如此亲切和气过。

  谢慕林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文氏也得到了邀请,族中的女性长辈让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去向她们讨教,这一点还是很实用的。她离开湖阴县已经十几年了,在这里住着的时候,也只是一位闺中娇客,从来没有真正地掌管过一个家庭的中馈,再加上应该指点她的谢老太太是那个态度,宋氏又长年与她分离……

  如今族中的女性长辈们都觉得,宋氏有学问,是要做大事的人,宗房的涂氏与杜氏婆媳身为宗妇又太忙了,文氏若是管家时遇到什么难处,没必要处处求上宗房与二房,她们很乐意提供帮助。

  这个邀请,也意味着文氏终于在离开湖阴多年后,重新融入了谢氏宗族女眷的圈子当中。

  离开祖坟所在地的时候,由于谢家船上还载了几位族中的长辈,文氏没敢绕道去看谢老太太,她还记得谢老太太有过严令,不许她们母女将自己回乡的消息传出去。尽管族里的人对这个消息其实早就有所耳闻了,但大家装作不知道,文氏也没必要特特去宣扬。给三老太爷扫完了墓,她就直接带着一家人回去了。

  祭拜过谢三老太爷之后,谢家人的生活就正式进入了正轨。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每日去竹山书院读书,闲时随文氏拜访族人,在族人面前刷脸,顺便明正了他俩二房、三房嫡长孙的名份。闲时他们也会去二房抄书,向宋氏请教学问,与族中读书的兄弟叔伯们结交往来,还经常与杨淳在一处讨论功课。

  谢徽之热衷于结交新朋友,功课虽然不如兄弟们好,但在两位兄长、二姐谢慕林与四弟谢涵之的督促下,还是勉强过关了,人都添了几分书香气息。

  谢涵之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读书,闲时则与那位五房的族兄经常碰面,讨论书法、绘画与诗词歌赋,很是谈得来。生母宛琴常劝他把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上,争取早点下场考秀才,好搏个神童的名声。然而谢涵之不太赞成生母的看法,与胞姐谢映芬常常为此烦恼。

  谢慕林则开始协助母亲文氏管理家务,重掌家业。谢璞一家在湖阴县还有田产,文氏也有陪嫁的店铺——其实是被谢老太太发卖之后,又叫谢璞重新买回来的。这些产业从前都是管事打理的,如今文氏回来了,当然不能不过问。谢慕林借着帮母亲盘账的机会,还私下算了算自家的收入,觉得这些银子用来维持一家人的富足生活,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谢老太太和京城那边没有作妖,也没有天灾人|祸的发生。

  老宅那边有马路遥夫妻,每日都会派人进城采买,路过谢家角时,就来向文氏禀报谢老太太的近况。因此,谢慕林清楚谢老太太病情渐渐有了起色,杜老爷子的名医名声不是盖的,开的方子非常有效。只是谢老太太的脾气仍旧不是很好,哪怕最看不顺眼的文氏与谢慕林不在眼前,她还是会冲着丫头婆子发火。文氏一行人前去祭拜先人,明明是她再三禁止她们泄露自己的消息,却还是为了众人的过门不入而大发雷霆。

  据说她发作了那一回之后,头晕了两天,自己都吓坏了。珍珠与何婆子跪求她要保持心平气和,她虽然没有正式答应,但看神情,好象有些悔意的样子。

  谢慕林听了这些消息,真有些忍不住想要偷笑。只不过看到文氏面上露出了真心为谢老太太担忧的神色,她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文氏叹道:“老太太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倘若这一回,她老人家真能吸取教训,不再动不动就发怒,兴许对她的病情更有好处。”

  谢慕林说:“算算时间,杜老爷子差不多该去复诊了吧?到时候请他再警告老太太一声吧。老太太吃过亏,总是知道惜命的,应该暂时不会再犯蠢了。”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说这样的话,万一叫外人听见了怎么办?老太太总归是你的长辈。”不过她听女儿说这种话多了,也没那么惶恐了,“你方才说得也有道理。杜老爷子是该去复诊了。我们不在老宅待客,好象有些不象话。打发人去问问杜老爷子,看他打算什么时候去老宅,我提前回去住两天吧。”

  文氏说这话时其实有些犹豫,因为族中有几房女眷——当中有不少是长辈——约她过去商议办一件大事,这几日她其实没什么空闲。倘若为了谢老太太,爽了族中女眷的约,就怕大家心中不快,几位长辈又要重新记起过去被谢老太太坑的怨恨了。

  谢慕林便说:“娘要是没空,我回去就行了。那边有马叔马婶帮衬,我再多带几个家人,坐自家的船过去,也方便省事得很。杜老爷子上次去老宅的时候,我也有份招呼他,如今再次出面,并不算失礼。”

  老宅那边有信传过来,道是她之前做的水泥试验有结果了,她正好趁机去看一看。

  文氏有些犹豫:“娘跟四房那边已经商量好了,你和四丫头过两日就要入闺学的。若是你回了老宅,一旦被老太太绊住,岂不是要耽搁了入学?”

  谢氏一族重视男孩子的教育,也没忽略了女孩子们。四房的一位太太,原是监生之女,进门后又在二房老太太宋氏跟前学习了两年,便开设了专为族中女孩儿办的闺学。族里但凡是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女孩,除非是家里另行择师教导的,都要入学上课。

  年纪小的女孩子,只需要学些基础的《三》《百》《千》和简单的算术、礼仪;年纪稍大一点的,就开始学习针凿女红、纺纱织布;十二岁以上的,学的就是管家、厨艺和产业经营了,还会请宗房的杜氏上门教导简单的药理与养生知识,以及宗礼。

  课程很松,三天一课,每次只上半天,但学的东西却很实用。谢家的女孩子,虽然在湖苏一带的世家圈中并没有特别响亮的名声,却极受中等读书人家的欢迎。

  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在读闺学的年纪,之前有事耽搁,如今却不好再荒废下去了。

  谢慕林明白文氏的犹豫,但并不觉得这是问题:“老宅离这里才多远的水路?就算我从那边回来上学,也费不了什么事。老太太身体要紧,娘你又脱不了身,除了我,还有谁能去呢?”

  文氏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第299章 问候

  谢慕林次日清晨便坐上了前往老宅的船。

  文氏本想跟女儿一块儿去的,她不方便在老宅留宿久住,不代表不能抽出半天时间去看望一下婆婆。然而准备出门的时候,族里的女性长辈就派人来传了话,今日要聚会议事。文氏既然不好把谢老太太当作明面上的理由婉拒邀请,自然只能让女儿一人独行了。

  不过,她也答应了,等族里的事了结,她有空闲了,就会前去老宅问候谢老太太的。

  谢慕林也不在意,反正谢老太太的病情没有太大的反复,她走这一趟,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水泥试验。文氏不同行,她还乐得自由呢。

  从谢家角前往谢家湾,河水是顺流的,船速也比从谢家湾回谢家角更快些。谢慕林坐的船走得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地方。

  老宅门前的小码头还是那么破旧,谢慕林已经从宗房那边得到了许可,盘算着水泥试验一成功,就先翻修老宅,然后再修码头。不然每次她踩在栈桥上,脚下都吱吱呀呀地乱叫,好象走的人多几个,或是河水稍稍湍急一些,码头就要倒塌了一样,实在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马路遥夫妻得了信,双双迎了出来,一路陪谢慕林进老宅大门,一路给她介绍谢老太太的最新病况,马路遥还顺带报告了水泥试验的结果。

  他面上透着兴奋的神色。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家姑娘随便从“古书”里翻找出来的一个泥灰方子,竟然能有这么好的结果,既省钱,又省时间,老宅的修整工作似乎要轻松起来了。

  谢慕林先去见谢老太太。

  她老人家仍旧住在后楼,似乎这几日除了出恭,就没下过床,连净身也是由丫头用湿巾替她擦拭身体完成的,把自己当成了重病病人,完全不打算多动一动,好象多做几个动作,就会损伤了她所剩不多的身体元气一般。

  她见到谢慕林来向自己恭敬请安,原本有些呆滞麻木的五官猛然生动起来了,双眼一瞪,好象就要张口骂人,却因为珍珠在旁轻声喊了她一句“老太太”,她的怒气就来了个急刹车,硬生生忍住了,最后只是板着脸,硬帮帮地对谢慕林说:“原来你还记得我老太婆没死呢?!”

  谢慕林微微一笑,做完自己该行的礼,便在床前三尺的木凳上坐下了,温声问候谢老太太:“老太太这几日可好?家里事多,才给老太爷扫完了墓,娘又带着哥哥们去拜见了族中的长辈们,宗房与几位族中长辈又拉着娘要商议要事。忙忙碌碌的,竟没一刻得闲。就连几位兄弟们,也要为了学里先生的功课早起晚睡。我想着老太太这里不能没人侍候,恰好我们姐妹清闲些,我又年长,就赶回来探望您老人家了。娘说过后忙完了就会来给您请安的,老太太不必太过挂念她。”

  谁特么挂念你们母女了?!

  谢老太太张口就想要喷,这回是何婆子在另一边低声提醒:“老太太保重。”她又一次生生抑住了骂人的冲动,只能憋屈地深呼吸几下,又一次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珍珠立刻向谢慕林介绍起了谢老太太的病情变化。大致上跟谢慕林先前听说的差不多,差别只在于她这时候才知道,谢老太太的三餐饮食,已经恢复成正常的菜色了。她坚持要吃鸡鸭鱼肉,说只吃稀粥没力气,对病情更没有好处,厨子若不给她提供好饭菜,就是存心要克扣她,是以下犯上,刁奴害主了。

  谢家的主人几乎都离开了,如今留在这座老宅里的,除了谢老太太,其他都是下人。大事能拦着她,小事又哪里奈何得了她?以谢老太太对亲孙子们的刻薄寡恩,她对下人更不可能容情。万一她真要给身边的下人冠上欺主的罪名,文氏母子兴许也拿她没办法。况且马路遥夫妻对谢老太太全无好感,知道清淡饮食对她病情更有帮助,可她本人非要找死,他们难道还要拦吗?

  于是,谢老太太如今的饮食,已经恢复成餐餐有肉,还是大荤的食谱了。再加上她老人家吃了那么久的清粥小菜,嘴淡得很,肉食不做得重口味一些,她就要嫌弃。所以,她现在的饮食离清淡两字差得远,重荤、重油、重盐。

  谢慕林从没见过有人这么会作死的,简直都想笑了。她很想就这么甩手不管了,但想想这无知老妇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又觉得可怜。

  她叹了口气,对谢老太太说:“杜名医再三嘱咐老太太要清淡饮食,老太太难道真以为他是无的放矢吗?您要吃肉,等病情真正好转了再说吧。从前全家人没少供您吃山珍海味,就算是如今,杜名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我娘也没说舍不得花钱呀?让您吃得清淡些,是盼着您的病能早些好起来。您却非要说,这是家里人故意克扣您,欺负您,这就太没道理了。

  “我们自然可以每餐都让您吃大鱼大肉,您爱吃什么口味,就吃什么口味的。回头杜名医来复诊了,一看您病情加重了不少,追究起责任来,也不是我们的错。毕竟您是长辈,您发了话,谁还能忤逆您呢?我们不过是孝顺而已。可到头来,吃亏的又会是谁?”

  谢老太太黑着脸,犟着脖子道:“不过是多吃了几块肉,哪里就加重病情了?休要危言耸听!”说罢又理直气壮地问,“我还没说你和你娘呢!那日你们去祭祖扫墓,一家人都在,完事之后,怎么不来见我?竟然过门而不入!这算什么礼数?干了这种事,你也有脸说你们孝顺?!”

  谢慕林一点儿都不怵她:“好叫老太太知道,我们原也想回来看望您的,可当时好几位族老与长辈都在我们船上。我娘想起您说过,绝对不许我们把您在这儿的消息泄露出去,也不想让族人来看您,她又怎敢违了您的命令?因此装作没事人一般,把长辈们送回谢家角去了。不过那天我娘还是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了。您这两日开的药,就是她特地去城里医馆抓了,让人送过来的。难道您没听说?”

  当然听说了,但谢老太太心里还是不爽。族人算什么?她一个都看不上。文氏不泄露她的行踪,自然是对的,但用家里的船载那帮乡下土包子,就很不应该了。为什么不让那些人自行坐船走人?文氏理当带着孩子来向她请安才对。把她一个病人丢在老宅不闻不问,算是哪门子的孝道?!

  谢老太太要胡搅蛮缠了,谢慕林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听说老太太的病情有些反复?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明日杜名医就来复诊了,您可千万要跟他说清楚情况才行。现在用的方子初时看着不错,效果明显,但既然病情有了反复,就证明该换方子了。新方子得仔细斟酌,尽可能周全些才好。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呢。老太太可想好要怎么跟杜名医说了吗?”

  谢老太太想起自己发火之后忽然头晕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发起虚来,原本要说的话,也抛到了脑后。

  第300章 害怕

  谢老太太还是怕死的。

  从金陵返回湖阴这段路,她吃足了苦头,还以为自己真要死了。等她发现自己能活命时,自然就会惜命。然而本性难移,当她发现自己的病情有了好转,她不用死了,便又忍不住要作妖。但她敢作妖的前提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她有作的资本。这回她病情有变,似乎有加重迹象,她便又怕起死来。

  谢老太太心中暗悔,要是不胡乱发火就好了。当时文氏与几个孙辈都不在跟前,她骂得再难听,他们也听不见,结果她却因此而头晕,有病情加重的迹象,想想都亏。反正只要她好好养病,将来身体好了,想怎么骂人就怎么骂人,文氏也好,小辈们也好,又有谁敢忤逆她?

  这么一想,谢老太太顿时老实了许多。

  午饭的时候,因谢慕林并未另行嘱咐,厨房送过来的饭菜,仍旧是前两天谢老太太爱吃的那些,有鱼也有肉,重盐重油。谢老太太兴许是把谢慕林的话听进去了,多吃了新鲜瓜菜,只挟了一块瘦肉和几筷子的蒸鱼,没有把那些大鱼大肉给一扫而光。剩菜最后都便宜了珍珠与何婆子两人。

  谢慕林在旁看得分明,不置一词。谢老太太已经连着吃了几天鱼肉,少吃一顿半顿也无所谓,关键是能否坚持下去。

  午饭结束,谢老太太摸着自己的胃部,似乎觉得有些撑。

  谢慕林就说:“老太太整日窝在床上,也不下床走动,每顿都吃这么多,只怕不容易消化。今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老太太不如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一会儿午睡时也舒服些?”

  谢老太太撇嘴:“我一个病人,怎能出屋子?万一吹风着凉了怎么办?我平日连窗子都不叫她们开,就怕吹了风会冷着。我当初会病得那样重,就是因为风雨所致,又怎会再犯蠢?!”

  谢慕林看了一眼窗户,果然是关着的,不由得哂道:“六月的天气,天上又有太阳,您怎么可能会冷着?这个季节,人人都巴不得风能更凉快一些呢。您连窗子都不开,不觉得屋里闷热吗?”

  谢老太太扭开头去:“不觉得!反正我在屋里待得挺好的,没必要到外头去。外头就算风吹着不冷,这太阳也太烈了些,会晒得我头晕。我一个病人,哪里有力气去院子里走动?你这话就太强求了,一点儿都不孝顺。”

  谢慕林嗤笑了一声:“行吧,您不愿意出房门也没关系,窗边也能晒到太阳的。请您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吧?我让人给您换一床铺盖。这还是我上回离开之前,您就在用的铺盖吧?您整天躺在上面,也不下床走走,吃饭喝药都在上头,还不洗澡,就不觉得气味难闻吗?开窗通通风,您也能清爽一些。”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谁气味难闻了?休要胡说八道!我每日都会叫人拿湿巾擦身,干净着呢!至于通风,你就不必管了。珍珠与阿何每天在这屋里进进出出的,你还怕这屋里不通风?!”

  谢慕林暗暗“啧”了一声,心想前些天阴雨连绵,后楼这边靠近后山,都是植物,天气又热,谢老太太一直待在床上少动弹,各种潮气、病气、药气、暑气都积聚在床铺周边,若是连窗户都不开,屋里憋闷程度可想而知,再来些蚊虫,那才爽呢。谢老太太大病过一场,身体都虚了,又整天闷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动弹,才会不觉得热。可这样的环境对病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就不怕长褥疮?这老太太一点儿医疗常识都没有,是怎么混到这么大的?

  她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吩咐何婆子:“上次那个力气大,能抱得动老太太的婆子在哪里?我刚刚进来时没瞧见她。请何妈妈把她请过来吧,将老太太抱到窗边坐,把窗子打开通通风,最好是让老太太的身体接触到阳光,晒上一晒,把身上的病气晒掉一些。”

  接着她又对珍珠道:“请姐姐到前头找翠蕉,我从新宅子那边给老太太带了新铺盖和一些干净衣裳,都是我娘叫人新做的。姐姐帮忙把老太太的铺盖换了吧,免得床上都是一股子霉味,叫杜名医来闻见了不象话。”

  珍珠其实早想给谢老太太换铺盖了,只是没有备用的罢了,闻言立刻就答应了。何婆子转身就要出去叫人。谢老太太一想起曾经的经历,实在没办法接受再让一个粗使婆子近身,只得退了一步:“别叫人了,我自己走!”说罢不情不愿地叫珍珠搀着自己,慢慢地下了床,穿上绣鞋,往窗边走去。

  多日来少走动,虽然吃饱喝足了,谢老太太还是感觉到了四肢无力,手脚都好象有些发麻,不听使唤。她不由得心下害怕,暗想:“难不成我的病情真的加重了?是因为先前发了火么?就象杜逢春说的那样,发怒次数多了,就会积重难返,有性命之危?我眼下全身无力,还觉得头晕,都是病情加重的症状?!当中是不是也有不遵医嘱,多吃荤腥的原因?”

  等到谢老太太撑着珍珠的手,艰辛地在窗边椅上坐下时,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越发觉得心跳加快,不似平常。看来,她真的病得重了!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爱生气发火了。就算把文氏和几个小崽子骂死了,也弥补不了她身体吃的亏呀!

  谢老太太一边后悔,一边害怕,心跳得慌,冷汗也越出越多了,越发确认自己得了重病,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谢慕林哪里会留心她在想什么?一边让何婆子与珍珠照自己的吩咐,把床上的铺盖换了,一边亲自打开了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晒到谢老太太身上。

  人是不能不晒太阳的。晒太阳可以促进人体内维生素d的合成,而维生素d又能促进钙的吸收,阳光中的紫外线还能有效杀死皮肤表面的细菌,降低皮肤病的发生。老太太这种生病时间长了的中老年妇女,久不见阳光,对她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

  谢慕林没法解释清楚这当中的原理,只能直接让谢老太太照自己的吩咐去做了。

  床铺很快就更换一新了,是干净整洁的细棉新夹被,还用上了符合谢老太太审美喜好的深红花绸被面,帐子也是轻薄透气的细纱制成。谢慕林再挂了几个香囊在帐中,香囊里塞满了中草药,能驱蚊虫,除秽气,还能让人心情平静愉悦,是她根据苏州买来的杂书中记载的古香方配成的,连宗房大伯娘杜氏都赞好。

  谢老太太在窗边晒了十来分钟微热的太阳后,又被扶回到床上。她一坐下,就立刻发现这新床铺又香又雅致,被褥也舒服,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好闻香气,原本忧虑急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她也很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似乎确实散发着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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