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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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翁拂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镜匣从他手里倏然飞出,随着崩裂的山石一起落入撕裂开的深渊中,剑光所向披靡,当头而下。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这都做不到,还做什么剑修、学什么剑法、握什么剑?”

  第88章 玉碎珠沉(五)

  据白飞昙说, 山庄里的阵法依托钟神山十三峰而建,借了钟神山之力,谁也破不开。

  这世上能尝试推演十三重变化阵法的阵道大师, 沈如晚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无论是哪一位设下了这一处阵法, 都足够惊世骇俗,若能流传神州, 立时便能被冠以“神州阵道第一人”的称号。

  可当这位阵道大师设下此处阵法的时候, 或许从来也不曾想过,巍巍钟神山、堂堂北地擎天之峰, 竟然也有朝一日山崩陵摧,连带着这处独步天下的阵法也顷刻覆灭,破灭得如此不值一提。

  骤然的陷落感后, 沈如晚很快便催动灵气, 稳住身形,凝在半空中, 垂眸望去,山石纷纷向下崩落, 大大小小的碎块到处纷飞着, 若是不加防卫、不慎被击中,哪怕是刚入门的修士也要当场毙命。

  修仙界形容修士的神通手段,往往喜欢用天地山河来作比,说某人势如滔滔江河、说某人威若苍山、说某人出手时惊天动地、如山崩陵摧,可唯有当真正见证一座传奇般的峰岳在面前崩塌,才知道那些溢美之词都是夸大其词。

  真正的山河伟力、沧海桑田, 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修士, 单单只是望见一眼, 都像是一场浩劫。

  山庄建在灵女峰最高处,往下望去,有数不清的修士在这崩塌的峰峦上飞遁起来,又因为灵气不足而左支右绌,不幸被山石打落,坠入无尽的深渊下。

  而这只是这场浩劫的第一步。

  灵女峰崩塌后,其余十二峰难免也受到波及,钟神山气运折损、风水改易,这座千年不倒的北天之极也许从此便要一峰一峰地倾倒,像是北地多年不变的安定一般,烟消云散。

  从此,北地将再也不是神州风调雨顺的沃土,而是灾祸不断的赤地,这其中修士们会受到极大影响,可总能迁往更安定的地方,只有凡人,无力自保,也无路可逃。

  沈如晚几乎没有细想,她掌心向下一翻,感受到绿绦琼枝的存在,一瞬间便调动全身灵力,没有半点保留地灌入绿绦琼枝中,御使琼枝生长、再生长,用尽全力疯狂去生长。

  一个久已成名的丹成修士孤注一掷地竭尽全力,究竟能有多大的声势?

  陈献摇摇晃晃地催动灵气,勉强漂浮在半空中,刚刚站稳,就听见在天崩地裂的轰鸣里,忽然又响起一阵江河夜涌狂澜般的声音。

  像滔滔江水不尽奔流,滚滚而下,声势浩大到极点,以至于这山崩陵摧的巨响竟也难以掩盖它浩荡。

  可是钟神山附近又哪里来的大江大河呢?

  陈献抱着方壶,将当头砸落的山石收入,有一点余力便低下头,向下望去,一触目,竟不由自主地呆在那里。

  就在轰轰隆隆崩塌的山岳之上,忽然有星星点点的绿意,不断攀过分崩离析的山体,疯狂生长成千条万枝,织就一张草木天罗,由内而外,将半座灵女峰都覆盖,一枝枝绷紧到极致,齐齐发力,竟将这座正无可挽回地走向崩塌的峰峦也硬生生地撑住。

  漫山遍野的草木尽是苍翠,攀生在这座终年不解冻的皑皑雪山上,如同打落在白帛之上的丹青,那一瞬间脆弱而短暂的静谧,竟有种亘古难描的美。

  陈献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这也许转瞬便会湮灭的美。

  他像是忽而反应过来,猛然抬起头。

  沈如晚仍凭虚御风而立,甚至比先前的高度还要低,可因为这座峰峦的崩塌下坠,她反倒成了唯一还停留在高处的人。

  狂烈的风吹过她身边,把她满头青丝也吹乱,纷繁无序地在她身后飞舞着,明明是清淡冷寂的神魄,却成了惊才风逸的一望。

  和话本里风姿卓然的隐士高人一点也不同的是,她既不举重若轻,也不措置裕如,她不能抬手间便令天地翻覆、解山河倒悬,就连催生草木葳蕤网罗峰峦,对她来说也已是力不能支。

  但凡还有余力抬头仰望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已是强弩之末,可于这座赫赫峰峦来说,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固然能阻得了片刻崩塌,可她究竟能维持几个呼吸?

  山石在草木间纷纷坠落。

  这张漫山遍野的天罗巨网绷紧到极致,每一息都有无数枝条猝然断裂,又有无数枝桠不顾一切地攀升出来,兜住这座摇摇晃晃的山峰,可谁都看得出来,新生的枝条远不如断裂消逝的多。

  万里喧嚣也凝在这一瞬静寂。

  沈如晚在这一瞬想了很多。

  她是在螳臂挡车,她比谁都清楚,当草木成天罗网住崩塌的峰峦,她便已知天地伟力如何浩荡,人力又何其渺小。

  丹成、丹成,纵是在修士中超然拔群,对天地山河又算得了什么?

  方才和白飞昙斗法,她似是举重若轻,灵气消耗了许多,可心里未必没有因为这无可争议的碾压而自矜,没了碎婴剑,她照样独步一方。

  可此刻经脉剧痛,灵力也断断续续,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山石不断崩落,峰峦摇摇欲坠,她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前路清晰却无能为力的茫然。

  钟盈袖,沈如晚心里想,钟盈袖为什么还不出现?

  灵女峰、钟神山是钟盈袖的本源,纵使这位山鬼不愿掺和到人类修士的勾心斗角中来,可灵女峰即将崩塌,她总是要来的吧?

  可钟盈袖为什么没有来?

  沈如晚还能维系三个呼吸。

  在这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里,她心绪纷纷乱乱,念头如潮水,一阵来一阵去。

  钟盈袖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先前在盈袖山庄里,钟盈袖说:反正外面的人也不关心山里出了什么事,如果真的影响到他们,不也是咎由自取吗?

  那时沈如晚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她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灵女峰崩塌。

  不是吧?她想,钟盈袖不用这么说到做到吧?

  难道钟盈袖当真就不在乎灵女峰崩塌了?

  若连在这钟神山内衍生成灵、性命相依的山鬼也不在乎灵女峰崩塌,还有谁来在乎?

  沈如晚的身形在风里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难以再维系凭虚御风一般,她倏然坠落在矮了一截的山峰上,随着摇摇欲坠的灵女峰晃荡。

  灵力已到尽头,她的能力、修士的极限也就到这里了,再往下每片刻须臾,都像是从骨髓里榨出来的。

  硬撼峰峦是以卵击石,她若还想长长久久地做这独步天下的丹成修士,就该现在放手,以免伤及根骨、大伤元气。

  她已为这徒劳无功之事尽她所能,对得起任何一个人,也对得起她心里的道义。

  连钟盈袖也不见踪影,她又有什么义务螳臂挡车?

  她已为心里的道义和手中的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为什么总是她遇上这样的抉择?

  可她想了又想,那一点灵力源流在她指尖虽枯朽而终不竭,她像是遇上了亘古难题,想举起,重若千钧,想放下,却也重若千钧。

  倘若连她也放手了,钟神山怎么办?北地又怎么办?难道真让她眼睁睁看着地脉横流、气运流逝,神州一场浩劫?

  怎么纷繁复杂的思绪后,她仍是没法放手,也怎么都放不下?

  “沈如晚!”

  山石轰隆声里,有人叫她,势如雷霆,破开轰鸣。

  沈如晚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没余力去抹,只是在茫茫然的思绪里想,她是哭了?不应当吧?她见过、经历过那么多,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落泪?总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可她还没想明白,身下的枝条忽而绷断,再也束不住欲坠的山石,带着她一起身形一轻,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一齐落下。

  以丹成修士的修为,这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她强弩之末,竟没撑住,也滑落了下去,千条万枝一瞬绷断了无数,数不尽的山石轰然炸开,向下滚落。

  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看,也不用猜,她知道拉住她的人是谁。

  这一瞬她信他胜过信自己,几乎成了一种宿命般的本能,她知道他一定会拉住她的。

  她不知从哪迸发出一股力量,让她借着他的力,几乎栽进他怀里。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眸中全是几乎慑人的光彩。

  “长孙师兄!”她叫他。

  不是曲不询,是长孙寒,长孙师兄。

  是无论遇上什么艰难险阻都成竹在胸、迎刃而解的长孙师兄,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就是信他无所不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他。

  可只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声,已胜过千言万语。

  曲不询那一瞬连呼吸也忘却。

  沈如晚眼底是如此不加掩饰的信任,并不含情脉脉,也没有柔情温存,恰恰相反,她这一刻的神容锋芒凌锐,像是最冰冷清寒的霜雪剑,让人一注目便觉刺痛心悸、避其锋芒。

  可谁说锋锐清寒就不美?

  摄魄夺魂,也美得惊艳绝伦,是无所畏也无所惧者才敢直视的美。

  “用这个。”他握着她的手,把一个陈旧的镜匣塞到她掌心,简短地说。

  沈如晚既没问这是什么,也没问曲不询自己为什么不用,她只是握拢那镜匣,分出一点灵力去催动。

  下一瞬,她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

  合上眼眸,她仿佛成了风。

  跨越山川、盈然天地的风。

  整座钟神山都像是她的归乡,是她的一部分,拥抱她、服从她,也挚爱她。

  这一定就是翁拂所掌握的上代山鬼的元灵。

  曲不询是剑修,可这个镜匣精密非常,只有对法术极其精通的人才能御使,他催动不了,必须给她。

  沈如晚的唇微微颤着。

  “我没灵力了。”她连说话也断断续续,羸弱无力,可言语却冷凝,像是冰冷的调度,“帮我!”

  曲不询没有半点犹豫。

  他五指一拢,覆在她白皙纤细、因脱力而青筋骤起的手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渡了过去,像是春潮注入干涸的河床。

  漫山遍野的草木一瞬褪去,轰隆崩解的峰峦摇摇晃晃,像是早已力竭却又不愿跌倒的病弱身,几度濒临崩摧,却又险险维系。

  在让人目眩神迷、惊恐万状的坠与立之间,这座威可擎天的北天之极竟越摆越正,耗尽无穷个漫长恐惧的须臾后,颤颤巍巍地立住了,稳稳地伫立在十二峰之中,重又巍峨。

  只是,从前在这钟神山十三峰中,它本该是最高不可攀的主峰,经过这一番崩解摇晃,峰峦也坍缩下去,矮身伏在群峰之间,倒成了十三座山峰里最矮的那一座。

  沈如晚的手指已脱力。

  她只觉浑身绵软,握不住那镜匣,全靠曲不询紧紧握着她的手,这才没让镜匣脱手飞出去。

  这身躯也成了桎梏她的峰峦,沉沉地压着她站立也不稳,潮水般的疲倦将她淹没。

  她微微向前倾去,靠在曲不询身上。

  “我好累。”她喃喃地说。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她听起来竟然像是在撒娇,可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去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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