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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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倾说:“早上……”

  他径自继续:“今天下雨了。”

  播报员一样平稳而寂寞的语气。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一次与前两次都不一样,电话那头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她静静地等着听,可是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警告的“嘟——”,随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晃了一下神,所有的手里抓着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枚冰凉的圆环,细细的链子垂在她肩头。

  晨曦的光透过高窗照进来,斜着投在刷得惨白的墙壁上,墙角结了两张蜘蛛网,挂着厚厚一层灰。

  苏倾茫然睁开眼睛往外看,昨夜里陆宜人留下的那盏灯早就熄灭了,斜斜摆在地上。

  外面有了许多的声音,雀鸟的叫,暴室里远远传来的日以夜继的哭喊和惨叫也如惊蛰,蠢蠢欲动冒了头。

  她撩开裙角,小腿上让跳蚤咬了成片细细密密的红点,手摸着又痒又痛。

  她摸了摸到胸前的圆环,有些不确定邪神降临到底是不是梦。

  外面骚动起来,似乎有人进来,又有很多人簇拥和劝阻,最后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用钥匙串用力拍了拍铁笼似的牢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是对她的震慑和警告。

  “苏氏快起来,王上来了!”

  晨曦之光是清淡的鹅黄,燕成堇的绣靴,停在铁栏杆外面:“下去吧。”

  苏倾慢吞吞地从草垛上起身,掸了掸衣裙,从容见礼。

  燕成堇披了一件绣仙鹤的黑色大氅,一针一线都新得硬挺。大氅略有些大,显出他格外的阴鸷与瘦削。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苏倾看。昨日穿得那青色裙,裙角竹叶上面染了灰渍,她仍跪着,颈上四五个红点格外显眼。

  这三年,吃的穿的,给她的都是头一份,他待她这般的好,处处为她想着,南国上下,谁能有这样的殊荣,她是怎么待他的?

  “想不想知道你的大人怎么没来接你。”

  苏倾垂眼不语。

  燕成堇掀起眼皮:“怎么不说话了?”

  苏倾道:“王上说笑了。大司空为人臣,当遵君令。”

  燕成堇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谁是君,谁为臣。”他拍拍袖子,稀疏的光线落在他微凹的两颊上,病态的苍白。

  “孤背后有整个内苑禁军,他们只会拱卫一个王上。孤不许他进宫,他就进不了宫。若是硬要闯进来,那就是谋反。”

  “明宴他孬,不敢说出那个字,只得灰溜溜退出去。”

  苏倾无声地笑笑。燕成堇那双微微女气的眼睛,马上捕捉到这个带着怜悯的表情,脸色沉下去:“你笑什么。”

  苏倾说:“臣说大司空忠义,陛下从来只当反话听。”她静静道,“大司空若不是恪守纲常,早几年新朝未稳,陛下羽翼未丰,便该动了手。”

  燕成堇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似乎一口血上了头,颈上青筋暴出:“你也这么说,连你也这么说——”

  “忠义,”他切齿道,“忠义之人,会让孤在他阴影之下惶惶不可终日,一次登基沦为天下笑柄整整五年?”

  “可是,陛下。”苏倾静静答,“那日若无大司空,您可当得了这个王上?”

  燕成堇的手指颤抖起来。苏倾跪着说:“明大人行事乖戾,但总算功过相抵。大司空本无反心,逼反了他,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半晌,他惨笑一声:“总算说出心里话了,苏尚仪?”

  他眼神复杂地端详她的脸,“这些年来,在孤的身边殚精竭虑,为心爱之人绸缪,真是辛苦了。”

  苏倾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乌黑:“可王上待臣,也不过逢场做戏。一枚白棋已输给王上,臣愿赌服输。”

  燕成堇让她的话噎了一下。

  那一年新君根基不稳,而大司空如日中天,没有任何一个王上受过这样屈辱,一举一动都仰人鼻息,诸臣畏权臣而轻君上,少年新君,如同架上傀儡。

  民间流传小儿歌谣,世上可无真龙,不能少了太阳。

  那一年他夜以继日地读书练剑,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劈开挡在眼前的太阳。

  他想了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再好的方法,都需要积累和蛰伏。

  明宴雷厉风行,独来独往,朝堂之上无从下手。

  他也是后来才听说,明宴无父无母,没有手足,明府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让他捧若掌上明珠。

  他换了便装,装作没带钱的模样,在集市上徘徊,终于在第三天等到了她,花骨朵一样的女孩穿着藤萝衫裙,挽着篮子,眼睛里是他最憎恶的、常年被保护的柔软的天真。

  她在街边请他吃了一碗豆腐花,袖口滑落下来,在肘部堆成一朵纱花,宝石样的黑眼睛望着他,专注地听他说话。

  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几句甜言蜜语,相思倾慕,就将她的魂勾走了。

  总归是有一点快意——明宴夺去了他的,他也让他尝尝处处掣肘的滋味。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看见钩的鱼儿,是自愿咬了钩,用那种近乎愚蠢的天真热忱,把自己化作筹码,摆在君臣对垒的天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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