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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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鹰想抱孩子去楼下花园走走,刚走出电梯,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

  “王老师吗?”是蓝调的老板倪小姐,她的声音里既有不温不火的矜持,又有含糊不清的特殊亲密感,对此,王鹰从不多想,抱着一种复杂事情简单化的态度。

  “你好,我是王鹰。”

  “王老师,今晚有个国外的朋友要来听萨克斯风,我想请你开场之前就过来,好吗?”

  “好的。”

  王鹰刚走一会,柔桑回到家中。家里空空的,她有些意外。

  他不在。她不喜欢生活中的意外的事情,却一天之中已经有两次意外了,他没有坐在餐桌旁等她,也不在别的房间里。

  她轻舒一口气,感觉有些累。家里有玫瑰色的酒和灯光,菜肴粉黄的香气在音乐里弥漫,音乐让家格外宁静。婴儿在望天花板,他似乎也理解这宁静,也是这宁静的一部分。

  桌上的菜还是热的,有青椒鳝片和百合茨实煲,加上一碗小麦黑米饭。王鹰不在,她看着平常自己爱吃的菜,没有胃口。孩子在婴儿床里咿咿呀呀地努力要说话,她将他抱起来:“宝宝,爸爸去哪儿啦?”

  孩子笑,抓她的头发。

  “说啊,宝宝,爸爸为什么突然走了?他饭都没吃呢。”

  她教他说“爸爸”,结果婴儿努力地发出一个音:“妈呜——”

  “噢,宝贝!”她亲着他小蛋糕一样的脸,母性洋溢,几乎以为这就是她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他们在一起生活几个月了,彼此依然陌生。细想起来,王鹰是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一个梦境中的人。当他在舞台追光里演出的时候,在红色或者紫色的灯光里,他身穿银白或金色衣裳,轻松站立,外形漂亮的高大身躯随着音乐微微摆动,萨克斯管上光芒跃动,远远看去就是一个梦。离开云贵的那个夜晚,她意外看到他在贵州饭店的演出。即使是雾里看花,那瞬间的光芒和影像却比日常情景更深刻地驻扎进她的内心。

  是不是,他真的只是一个梦里的人,随时会消失?

  她小时跟着母亲在寂静的乡村学校长大,初中就独自到异乡求学,十六岁上大学,十来年时间里埋头读书,常常独处。也许,因为长期孤独所以缺乏安全感,才会被任何一个小意外弄得烦躁不安。也许,她已经深爱上他——“爱”这个字眼,是他们一开始就在回避的。

  她忘了没有他和这个孩子时,自己那无数夜晚是怎么过的。自从他们存在于她的空间里以来,每个夜晚她都不再习惯独自入眠。她不是在听婴儿的动静,就是听花园里、楼道里的脚步声。她总是在对他的等待里慢慢入睡,也曾经在梦里投入他的怀抱。但平素他们彼此都那么礼貌而有分寸,特别是他,他的成熟和理性让她感觉陌生。他甚至没有进过她的闺房。即使是共用的洗手间,他们都会仔细拾掇,不留下个人的痕迹。难道她不足以吸引他?难道他经历了太多女性的诱惑所以麻木?难道因为阿哈,他就变成了纯洁的教徒?

  柔桑抱着孩子到阳台上,看城市的夜景。夜晚的城市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虚幻,南风拂过辽阔珠江吹来,带来淡淡的水腥味。夜的各处,有各种音乐在起伏。她仿佛已经听见他的吹奏,他的声音和气息就在夜风里,与天空的星辰握手。

  她突然作出一个决定,要走进夜的深处,某一道门,某一束光,某一种律动,她要触摸和寻找,要看清些,更看清些,在它们当中,那天上的鹰、音乐里的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她换上宽松的棉布裙子,又用头巾将头发包住,把自己打扮成陌生的异乡妇女。她在镜子前微笑了。然后,她用一条结实的长围巾扎成兜带,把婴儿挂在了胸前。她对婴儿快乐地笑,拍他的小屁股,婴儿也咯咯地笑不停,灯光里,他粉红的牙龈上出现了两点白色的牙痕。

  他是她的伙伴,这个暖呼呼的婴儿,他是大人们行为的所有理由,是他们彼此相联的核心,他给了她一种特别的力量。她不想乘车,而迈上了宽敞的珠江新城临江大道,这条道路大概是目前城市里最洁净、从不会塞车的地方,路旁江畔全是宽阔的草地花园,一对对恋人依偎在花丛中,江风习习拂在脸上。沿着临江大道一直往南,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够走到滨江路的酒吧街。

  两个小时的时间,她似乎已经穿越了整个夜晚。

  从临江大道转上广州大道的时候,她听见了刚才经过的江边有人在唱歌,是美妙华丽的女声,歌声清越响亮,仿佛正将朦胧的天空和黑暗的江水切开,让光明从壑口处奔涌而出——

  我打那小屋前走过,

  再度迎接你的秋波,

  你的眼睛像那星辰,

  哦,照亮了遥远的梦乡。

  我打那小屋前走过,

  再度迎接你的情歌,

  你的歌声像那晚风,

  噢,吹进了遥远的角落。

  我不愿就这样离去,

  要听那晚风轻轻吹……

  她站住凝听片刻,扭过头去,看见寂静的江边一个窈窕的身影向东渐行渐远,在微弱的夜光里隐隐约约,宛如一朵霞辉收敛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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