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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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即将搬去城中新府宅的夫妇站在郊外这座曾经贫居多年的简陋小院中,望着破旧的屋门久久出神。

  身后栅栏外是未能装多少东西的搬运马车,总角之年的长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嗲声道:“爹,娘,我们还不走吗?”

  老爷回头应了一声,而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夫人后背道:“你放心,这间屋子我找人守着,儿子以后回来不会找不着新家的。”

  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又留恋地看了几眼,这才转过身随着老爷向院外行去。

  眼前场景再度变换。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阔气府宅门前。

  门楣高阔,上悬匾额。

  在看清那鎏金的“童府”二字时,鹿辞先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复又狠狠揪起了心。

  他是秘境里唯一一个没有木牌的孩子,从知道旁人的木牌意味着什么时起,他便隐隐明白了自己的爹娘或许不像旁人的爹娘那般,希望自己将来寻回他们身边。

  既如此,那便不要也罢。

  于是他从不去幻想爹娘的模样,不去深思他们为何要将自己遗弃,从未动过重返人间大陆后要找到他们的念头,更未做好会与他们相见的准备。

  所以在看到匾额的一瞬,他着实松了口气。

  然而,这块匾额却也同时引出了另一事实——那婴孩当真是童丧。

  那个比自己晚到几月,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最后在秘境瘟疫中七窍流血在自己面前化为白骨的师弟,童丧。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这使得他刚松下的那口气又紧紧将心窝纠缠包裹,勒得生疼。

  这样的感受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或许悲欢苦乐都是活人才配拥有的体会,所以在他死去进入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之后,所有记忆和感情都被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时间消磨淡化,淡化到他恍惚以为自己已然脱出红尘,心如止水。

  然而从重生的那一刻起,那些被时间蒙尘的记忆无论灿若春阳还是尖如寒刀,都仿佛被阵阵春雷震醒冬蛰的蝝蚁,从满心枯草野花下破土而出,唤醒沉寂已久的心绪,令呼吸与痛都重新鲜活。

  大抵,这便是活着的证据。

  眼前场景仍在变换。

  日月流转,草长莺飞,童家夫妇在这座府宅里生根发芽,看着长子一天天长大,也盼着次子有朝一日的归来。

  十八年,一日一月地悄然流逝。

  就在他们以为漫长的翘首以盼终于要换得圆满之时,一场铺天盖地的六月飞雪带来了藏灵秘境覆灭的噩耗。

  第26章 造梦改忆

  时间能够淡化伤痛, 十八年未见的孩子若真论起感情恐怕未见得会有多深,但痛就痛在他们抱有希冀,十八年的等待和期盼一朝破灭, 这才最令人无法承接。

  噩耗如惊雷骤降,巨大的震惊和伤痛之后,夫妇二人甚至都不知到底是痛恨更多还是悔恨更甚。

  他们恨,恨那个传闻中为夺灵器不惜欺师灭祖戕害同门的罪魁祸首, 但同时也悔,悔自己十八年前无能的选择。

  如果当年没有将他送走。

  如果当年再穷也将他留在身边。

  如果那机缘巧合的财路能来得早一些……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数月之后,三大仙宫建起。

  曾与他们一样义愤填膺对罪魁祸首谩骂不休的世人尝到了灵器带来的甜头,不费吹灰之力便忘却了那场掩埋在大雪之下的悲剧。

  那一刻他们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个沉痛的梦魇从始至终都不属于整个天下, 只独独属于他们自己。

  往后十年, 童夫人一次又一次在午夜梦回时怀抱次子。

  因为未曾见过次子长大后的容貌, 所以噩梦中的次子还是当年婴孩的模样。

  襁褓中的婴孩伸出稚嫩的小手, 紧紧拉住她的衣襟,一遍遍困惑而哀戚地发问:“娘,你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

  黎明前的黑暗里, 她一次次乍然惊醒,在狂乱的心跳中泪湿新枕, 寸断肝肠。

  她绣了一件又一件婴孩的衣裳。

  她在府中设了灵堂。

  灵堂内香火缭绕, 似是一缕缕不甘的幽魂,围绕她,质问她,声声叩击心门。

  在愧疚与悔恨的泥沼中,她开始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 开始与那质问的声音对话,开始长久地沉溺于幻觉之中。

  哀恸,疯魔,崩溃。

  终致一病不起。

  然而即使在病中,梦魇也没能将她放过,昏迷不醒的每一瞬每一刻,她都仍在脑海里承受着寸心如割的煎熬。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眼前虚幻的场景淡化消失,恢复成了被记忆丝线编织的光网笼罩下的童府卧房。

  一切都已清晰明朗。

  这对夫妇是童丧的爹娘,那位少爷是童丧的同胞兄长。只是这位兄长与府中众人一样,并不知弟弟被送往了藏灵秘境,只以为他自小被别家抱养。

  童老爷对造梦改忆的抵触和刻意留下那座灵堂“迎接”姬无昼的举动也已有了解释——他痛恨这位传说中戕害同门的造梦天师,却又迫不得已有求于他,强烈的矛盾与不甘令他留下了丧子的灵堂,像是一种明知徒劳的证罪,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斥责与诘问。

  鹿辞不知姬无昼究竟有没有看出那婴孩的身份,毕竟当年在秘境时所有同门对他而言都与陌生人无甚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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