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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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乔治·谢弗说。他是仁爱姐妹医院的实习医生。“少了传奇霍克,你的队伍还怎么赢?”

  “他们有米格尔·巴塞拉替补我的位置。他不太稳定,但有时状态奇好。他们会赢的。”朱利奥停顿了一下。“我只是奇怪这事儿是怎么会发生的。”他是个司机,一个挺有幽默感的古巴人,不过乔治倒不敢肯定他是否知道自己挺有幽默感。他朝四周瞥了几眼。没看见那两个和他们一起坐车过来的助理医生。

  “他们在哪儿?”乔治问。

  “谁?他妈的那对鲍勃西双胞胎①『注:鲍勃西双胞胎(Bobbsey Twins),美国的一种家喻户晓的儿童系列读物。这里只用其字面上的意思,与原书内容无关。』?你想他们会在哪儿?蔡森·明尼苏达那黑婊子在格林威治村出事了。她能恢复过来吗?”

  “不知道。”

  他想尽量表现得从容睿智,好像对那些不测之事都能应付似的,而实际上先是当班的高级专科住院实习医生在抢救,然后两个外科医生把那个黑女人从他这里带走去做手术,速度快得连说一声万福圣母玛利亚都来不及(其实那人的嘴唇这么嚅动了一下——因为那黑人女士好像活不长了)。

  “她流了许多血。”

  “看样子没治了。”

  乔治是仁爱姐妹医院十六个实习医生中的一个,包括他在内的八个被安配出急诊。按通常的观念,在紧急情况下,实习医生加上一两个护理人员做不了什么,有时大概只能分辨一下人是死了还是活着。乔治知道大多数司机和护理人员都觉得这帮乳臭未干的实习医生不顶用,抢救血淋淋的伤员时他们与其说是在救人不如说是在杀人,但乔治却认为实习医生兴许也能派上用场。

  有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都在医院工薪表上,但他们对必须承担的每周八小时的额外工作量都牢骚满腹(没有报酬),乔治·谢弗跟他们大多数人不是一路,人们对他的印象是——高傲、坚韧,不管扔给他什么活儿他都能接下来。

  于是有天晚上发生了环航三星客机在伊德瓦尔德坠毁的事儿。飞机上有六十五个人,其中六十人,照朱利奥·埃斯特维兹的说法便是DRT了②『注:DRT,Dead Right There,即当场死亡。』——当场死亡——其余五人中,有三人看上去就像是从火炉底部扒拉出来似的……只是你从火炉底部扒拉出来的人不会呻吟和抽搐个不停,不会哀求着给他一针吗啡或是干脆杀了他。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他事后想起那些飞机侧翼板和座位靠垫中间躺着的残缺不全的肢体;飞机碎裂的尾部印着的“17”和一个大大的红色字母“T”和残剩的“W”;他还盯着一只烧焦了的“新秀丽”箱子看呐,还记得那上面躺着一只孩子的泰迪熊,小熊瞪着鞋扣子做的眼睛,它旁边是一只小小的红色运动鞋,孩子的脚还在里面,如果你能够承受这个,孩子,你就什么都能承受得住了。他承受得还算不错。他一直承受着,一路挺到家里,还好端端地吃了顿没赶上点的晚饭,吃了斯万桑的火鸡电视餐。他晚上睡觉毫无问题,这证明他完全可以摆脱那个阴影,承受得挺好。接着,在天将破晓的那段死寂的时间里,他从地狱般的噩梦中醒来,梦中,那只烧焦的箱子上面那玩意儿不是泰迪熊,而是他母亲的脑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两眼都被烧焦了,茫然地瞪着泰迪熊的鞋扣子做的眼睛,她的嘴巴也张开着,露出破碎的牙齿,那是她在环航三星客机被闪电击中而机毁人亡的最后一次旅程之前装的假牙,她喃喃地说道:你没能救我,乔治,我们为你节衣缩食,省下钱来给你受教育,我们没有一样不是为你,你爸爸替你解决了那个姑娘的麻烦事,可是你还是没能救我。你这该死的东西。他尖叫着醒过来,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人在敲打墙壁。但这时他已飞快地跑进浴室了,他以一种悔罪的姿态跪在陶瓷祭坛前——赶在晚饭快递上来之前。专程送货的来了,热气腾腾,气味像是烹饪过的火鸡。他跪在那儿,看着瓷盘里的东西:大块的还没完成消化的火鸡,胡萝卜失却了原本鲜亮的颜色,一个大大的红字闪过他的脑海:

  够了

  正确。

  那就是:

  够了

  他要辞掉医生这行当。他要辞了这行当:

  够了就是够了

  他要辞掉这份工作是因为最醒目的格言就是:我所能忍受的就是我不能再忍下去了,这醒目的说法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冲了马桶,回到床上睡觉,几乎立刻就睡着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当医生,这是一件铁定要做的事,也许把整个过程全做下来也是值得的,不管你叫它急诊车出诊还是血桶车还是什么名词。

  他还是要做一个医生。

  他认识一位太太是做刺绣活儿的。他付她十美元(这是他难以承受的价格),请她照老式样子给他做了一帧小幅绣件。上边绣着:

  如果你能够承受这个,你就什么都能承受了。

  是的。没错。

  地铁里那场糟糕的事故发生在四个星期之后。

  2

  “那女人真他妈的有点古怪,你看出来了吗?”朱利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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