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者(四部全集)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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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夜者组织内部一片哗然。

  当然,哗然也是正常的。精神病鉴定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性的鉴定,其结果取决于鉴定人本身的能力。而精神病鉴定的进行是要求在有精神病鉴定资质的精神病医院进行,鉴定人并不是公安机关的法医,所以,在很多时候,精神病鉴定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免死金牌”。其实,精神病鉴定是需要把握一个主旨的,就是“社会功利性”。所谓的社会功利性,就是指杀人的行为,如果有目的、有利益,就不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的行列。比如,这起案件,杀人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个就是有社会功利性的,即便杜舍真的存在精神病史,也不应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注:当然,这只是包括笔者在内的一部分人的想法,并未获得业内共识。】

  总之,杜舍是不用死了,而且事实也证明,他好好地活到了现在,43岁,目前仍在金宁监狱里接受精神病的强制治疗。

  当然,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1995年,在老董死后一年,杜舍被判决结束后不久,老董的儿子董乐,由于一起“飞机杀人案”,被判处死刑。

  凌漠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出董乐杀人案的卷宗,对这一起案件的信息没有丝毫掌握。但是,凌漠坚信,这一起案件和杜舍杀害老董的案件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随后守夜者组织出现了二十多年的蛰伏期,也是和这起案件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一个与人为善的老董,就因为这样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而失去了生命,还搭上了儿子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说,老董是被灭门了。

  这也许就是守夜者组织导师们对此事闭口不谈的原因吧。

  2

  “忘恩负义!”萧朗恨得咬牙切齿。

  “等会儿,凌漠,你刚才说,那个杜舍是被关押在哪里?”萧望则从沉思中醒来。

  “金宁监狱,卷宗里是这样写的。”凌漠说。

  萧望立即打开了公安办案协同系统,查询金宁监狱。

  金宁监狱,位于沈阳市郊,1993年设计完成,1994年投入使用,被称为最密不透风的监狱。因为该监狱具有精神病强制治疗的资质,所以当年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有精神病疾患的重刑犯都被关押在此。

  “金宁,是金子的金,安宁的宁吧。”萧望说,“这所监狱,是裘俊杰设计的。”

  “获取图纸,为了复仇。”短暂的沉默后,凌漠最先做出了反应。

  “可是,老董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判死刑而且执行了,妻子也是早年离异,守夜者组织的老成员们一个个都有据可查,谁还有动机策划了这么大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阴谋呢?”萧望说。

  “也是。”凌漠低头思考。

  “南岸看守所和金宁监狱都是裘俊杰设计的。”萧望说,“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有所联系?”

  此时,在守夜者成员们的心里,似乎都已经亮起了一盏明灯,他们知道,他们距离最后的答案已经不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还找不到头绪。

  “你们在干什么?”唐骏推门走了进来。

  这毕竟是守夜者组织年轻成员们的一次小范围秘密会议,导师们并不知道。所以在唐骏突然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甚至还有些慌乱。好在唐骏并不是来揭穿他们的,而是来布置一项新的任务,而且看起来,唐骏并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个闹人的网络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是要想方设法保持热度,这不,又闹出事了。”唐骏把一沓材料扔在桌子上。

  虽然此时的成员们都还沉浸在老董案的思考当中,但是现实任务是第一要务,所以他们不得不把自己从思考中解脱出来,处理新的案件。

  唐骏开始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毕竟,他已经离职很多年了,连警察都不是,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来当当老师,往大了说也就算是个编外顾问。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任务交给唐骏协调负责,是傅元曼对他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是不能被辜负的。

  任务是接下来了,但毕竟一个心理学教授是没有执法权的,真正的调查工作还是要由守夜者组织的年轻成员们去完成。

  事情始于一个爆料帖。

  这个帖子的撰写人是一名十二岁女孩的单亲母亲,在网络上本来并没有多少影响力,但帖子发出后,迅速成为红爆一时的热点。帖子写得并没有多煽情,但可能是内容很容易博眼球,所以不知道怎么就火了。

  帖子上称,自己的女儿今年十二周岁,初一,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所以选择了一所私立封闭式中学——南安国栋中学,让女儿就读。所谓封闭式,是指孩子们周一入校后,学校便处于一种封闭式状态,孩子住校,学校有专人负责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外人,包括家长,除特殊情况外,也不允许入校。这样不仅仅省去了家长的麻烦,也培养了孩子的自理能力。因为有超高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和极低的事故率,这算是一所管理模式优秀的中学,每年都会被教育局颁发各种奖项,家长们也很放心。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周末,那也是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学习周。周五是期末考试日,在下午考完试后,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这个化名花花的十二岁女孩在坐上母亲驾驶的轿车后,就被母亲发现有明显的不对劲。

  用专业术语说,孩子出现了共济失调,甚至连自己走路都很勉强,像是严重醉酒了一样。因为当时天降大雪,气候恶劣,粗心的母亲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是担心,所以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开车回家后,孩子似乎恢复了一点,然后母亲就询问她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学坏,考完试喝酒了吧?

  花花窝在沙发里想来想去,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这样,还是没有引起母亲的注意。一直到花花意识渐渐清楚,去卫生间洗澡,母亲准备帮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花花的内裤裆部有大片血迹。这一发现,让母亲差点儿没晕了过去,花花才十二岁!

  难道是月经初潮?难道是男同学?无数个猜想在母亲的脑海里翻滚,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平静的世界里,会有不堪入目、禽兽不如的事情出现。可是,非常了解花花的母亲知道,她的浑浑噩噩并不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在被反复盘问后,作为班长的花花回忆起自己在考试后曾去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南安国栋中学校长的办公室里,把期末考试的试卷统一封存在校长那里。她隐约记得,校长给她倒了杯水喝。

  母亲一下子就炸锅了。

  当天晚上,义愤填膺的母亲居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自己的微博里写下了这场遭遇,并且要求学校给个说法。经过一夜的发酵,第二天清晨,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这条微博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在第二天一早,母亲到学校去讨说法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在学校的教职员工之中传遍了。

  急性子的校长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并且赌咒发誓,差点儿给当事学生的母亲跪下来博取信任。在争执不下中,学校迎来了几名刑警。原来,因为网络的炒作,网警早就发现了此舆情,并且通过指挥中心指派辖区刑警队主动介入了此案。

  经过询问,双方各执一词。

  花花一口咬死,自己去了校长办公室,喝了杯水,然后意识全无,等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校长则辩解说,自己确实在收取试卷之后,给花花倒了杯水,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班级同学的情况。整个对话过程都很正常,直到花花离开办公室,什么也没有发生。

  既然这样,重任就交给刑事技术了。

  南安市江北区公安分局派出女法医带着花花到了南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妇科进行了检查,经过检查,确认花花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未见明显损伤。

  不放心的刑警们,又提取了花花的会阴部擦拭物和带血的内裤送区公安分局dna室进行了检验,经过检验,确认这两处检材里的dna分型和花花认定同一,并未发现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男人的dna。如果说花花当天洗了澡,可能遗失证据的话,那么内裤上的证据还是很可靠的。

  证据是不支持花花母亲的推测的。

  当然,警方也考虑过两个问题。第一,既然会阴部没有损伤,那么为什么内裤上有血?既然不放心医生的检查结果,警察又带花花去了市里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的时候,女法医全程在场,甚至拍摄了隐私部位的照片,并对检查过程进行了全程录像。确实,没有任何损伤。那么,这里的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月经初潮来了。

  第二,花花既然当天下午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很有可能是受某种药物的影响。可是警方提取了花花的血液和尿液进行理化分析后,未发现任何药物。当然这个也很好解释,毕竟报警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一个十二岁的青少年,代谢能力是很强的,一天的时间是可以把药物代谢殆尽的。

  虽然没有证据,调查工作却不能放下。经过调查,校长名叫韦氏忠,今年五十八岁,投入教育事业也有三十六年了。这三十六年来,韦校长一直兢兢业业,从乡镇的民办教师开始做起,慢慢地成了全区、全市的优秀教师,再成为公办小学、中学的校长,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五十五岁的时候,韦氏忠受雇于国栋中学的校董事会,成为该中学的校长,并承担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工作。经过三年工作,他送出的第一批初中毕业生,升入省重点高中率为百分之九十八,也就是说全班五十个同学,只有一个上了市重点,其他全部上了省重点。花花这个班是他带的第二个初中班。

  警方选取了一些他的同事、老领导、学生和家长进行询问,大家对韦校长的为人可以说是纷纷点赞,韦校长有着极好的口碑。评价中除了说他有一个容易着急上火的脾气之外,并没有任何不良评价。

  那么,仅仅凭当事人的一句话、一条带血的内裤,是不可能立案的。于是,刑警队向花花的母亲出具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并且在微博上发布了调查通报。

  讨说法没能讨着,听警察这意思,还是报假案?花花的母亲,还有大批看热闹的网民不乐意了,纷纷质疑。

  即便有几个警察大v在微博上拼了命地辟谣、科普,但是效果还是不佳。

  “如果没有用药,为什么会浑浑噩噩?”

  “如果没有被性侵,为什么内裤上有血?”

  “如果只是猥亵,而不是强奸,会不会查不出损伤?”

  “如果洗了澡是不是就查不出他的dna了?”

  这只是问问题,还有一些“共情”的。

  “如果不是真的被性侵,谁会拿自己的女儿出来说事?”

  “听说花花妈去学校的时候,校长都差点儿跪下了,没干缺德事干吗要跪?”

  “女孩才十二岁,怎么会说谎?我十二岁的时候从不说谎。”

  “那杯水里肯定有问题,要求调查校长办公室里所有的水!”

  更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肉那个人渣!”

  “这个学校学费超高,超有钱,为了息事宁人买通警察也不是不可能啊。”

  “警方进行了妇科检查,要求公布检查的照片!”

  “要求公布校长办公室的视频!”

  “要求警方公布调查的名单,我们也要去调查!”

  “现实版《熔炉》啊!”

  甚至还有一些满口胡诌的。

  “我大姨的邻居的儿子的高中同桌就是这学校毕业的,她也被性侵过。”

  “这校长以前是镇里的,镇小学的女生有一半他都玩过。”

  ……

  总之,整个网络上可以说是群情激愤,对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丝毫不信。遇到这种事情,警方还是很头疼的。所谓的公布女孩的隐私部位照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作为证据使用的涉及隐私的照片,别说无关人等了,非办案人员都是不能看的。公布调查名单,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作为警方侧面了解情况的证人,也是需要被警方保护身份的,不然得被电话骚扰到疯。至于监控,警方该调取的都调取了,但校长还不至于未卜先知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装个监控。

  涉及办案细节和个人隐私,警方都是会积极保护的。如果为了不被网民骂,就可以牺牲掉当事人的尊严和隐私的话,那警方也就太没有担当了。

  可是,除了这些,剩下的就是警方的客观证据了。可是这些证据对网民来说是没用的,因为他们既然不相信警方,那怎么会相信警方的鉴定结论?

  这就是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了:证有容易,证无难。

  正当区公安分局宣传部门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二波网络攻击到来了。

  最先被爆出的,是韦氏忠的个人资料。这份资料可以说是非常详尽,从韦校长个人的信息资料到家庭情况,从他的个人履历到获奖情况,再到他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几乎面面俱到。若不是在网络上传播,给人感觉这就是一份个人履历表。

  显然,这些资料一爆出来,韦校长瞬间倒了霉。警方知道他倒霉,是在他的信息资料被爆出来后的第二天。韦校长来派出所报了案。这时候的韦校长精神已经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的电话根本不敢开机,一开机就是各种污言秽语的短信、微信,甚至电话会一直不停地响,接通了就是一顿对他祖宗的问候。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有家不能回,家门口总有几个人游荡,在他家门口用油漆写上“色狼”“禽兽”“败类”等词。甚至连韦校长的老婆和孩子也不堪其扰,躲去了外地找清静。

  本来认为韦校长是个大好人的亲朋好友和邻居们,此时也禁不住“众口铄金”,开始对韦校长戴起了有色眼镜,觉得网民的意见还是要信一点的;对这个人,还是要离得远一点的。最让韦校长受不了的,平时和他走动最多的一个朋友,带着孙女在街上看到了他,一把把孙女就搂怀里了,生怕韦校长会对他孙女怎么样似的。

  派出所也受案了,到韦校长家附近抓了两个写大字的人,拘留了几天。警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其次,是两段视频。一段是事发当天下午,花花冒雪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校长办公楼的大门。另一段是二十七分钟后,花花跌跌撞撞地离开校长办公楼。

  这两段视频不是监控视频,而是有人拿手机拍摄的。警方查了一下,查不到拍摄者是谁。但是这视频更是给了网民一些说辞:警察你说,如果不是校长动了手脚,这两段前后状态完全不一致的视频怎么解释?

  再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市领导和包括韦氏忠在内的校董成员们握手的照片,气氛显得格外亲热。这只是一张放在学校网站上的照片,题为“市领导亲切慰问我校教职员工,并表彰优秀教师”,照片上注明了市领导、韦氏忠,用以说明两者之间的亲密关系。网民们都确信韦氏忠的“背景”不一般,却并没有人去看看这张照片的出处。

  最后,也是最具杀伤力的一波。一个圆脸的中年女人,在镜头前哭诉,说自己的女儿在小学的时候,曾经被时任某小学校长的韦氏忠长期性侵和威胁。

  这段视频基本上是坐实了韦校长性侵女学生的“事实”。网民们都觉得韦校长长期利用自己坚实的“背景”做一些令人不齿的勾当,政府、公安都成了他的保护伞,受害者家属为了孩子考虑也不敢发声,以致他现在还逍遥法外。

  虽然警方尽全力去寻找这个哭诉的母亲,但始终找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一方面鉴于后来这些所谓的“证据”的蹊跷,另一方面也确实是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在省公安厅的介入下,南安市公安局正式受理,并复核此案。

  未曾想,这一复核,还真就复核出了问题。

  3

  这里所说的问题,并不是韦校长有什么问题。

  在经过了两天的复核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侦查部门,几乎找到了原来所有可以做证的人,甚至找到了更多可以证实韦校长品行的人。但其实这是没有用的,因为网民可以说他是“道貌岸然”。

  刑警们也尝试去找那些故意放出所谓证据的人、拍摄花花当天视频的人和那个在镜头前哭诉的母亲,也一样丝毫没有头绪。

  这就有意思了,既然可以在镜头前哭诉自己女儿的遭遇、可以公布自己拍摄的证据,为什么就不选择去报警呢?甚至连警方去寻找,都找不到。这是一个挺矛盾的问题。

  而真正发现确实有问题的,是萧望、萧朗的妈妈——萧闻天的老婆傅如熙。

  显然,复核案件不可能仅仅是重新调查。为了防止下级公安机关有舞弊现象,或者因为能力有限而出现鉴定错误,所有的鉴定还是要重新做一遍的。

  花花会阴部没有损伤这一点,倒是没有争议,毕竟区公安分局的女法医在妇科医生对花花进行妇科检查的时候,进行了拍照,并且录像。如果真的有隐瞒下来的损伤,视频里也就完全暴露了。

  有争议的,是内裤上的血。

  区公安分局dna检验师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拿到嫌疑内裤,对内裤上的血迹剪取了三小块,直接进行前期处理,并放进了机器,得出的结果是,未见男性dna基因型,dna基因型和花花本人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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