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你爹所为虽然国法难容,但好歹同朝为官数载,情义尚在,左家只要翻心悔过,诏狱不拦你。”

  这张让人厌恶、带着阴恶之气的脸,鱼相、高颧细眼、短下巴,偏那张嘴又厚又凸,嘴上稀疏的胡子如同鲤鱼须一样挂在脸上,嘴角还有颗猩红带黑的痣。

  那两个流民,都比你干净!

  左国柱瞪着他,把菜吐到了地上,碗也扔回了盒子。不是登天饭,也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左家人,不为口饭失了体面。

  “左家人,无罪可悔。”

  许显纯显然料到了他会如此,也没恼怒,仿佛没听见,还是那副样子:“左少爷,吃不吃饭,于你爹的案子毫无影响。相反,你不吃这饭,才是枉费了你爹的一番苦心。”

  这锦衣卫的话里埋着无数的圈套,引人上钩,扰人判断,万不能落入其中。左国柱毫不理会,冷冷地看着他。

  许显纯转过身去,到了牢门口,听着深远处两个流民传来的惨叫,转过身来:“左大人过堂时认了案,收受兵部杨镐、熊廷弼贿赂两万两。他认案时提了此案与你无关,求我留你一命,保你平安,我应了他。左公子,这顿饭,是你爹给的。你不吃,是不孝。”

  放屁!胡扯!

  “一派胡言!”

  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不贪钱,那就是爹!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左都御史,治的就是贪官,岂能和他们同流合污沦为同类?你们锦衣卫左欺右骗的招数,玩了多少年,还当人都傻?

  许显纯仍是不动声色:“你不信也无妨,我只是按左大人交代的,好吃好喝伺候着你,留你条命保你平安。只不过,左公子……”这恶人又低下身子,一张邪脸贴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你家几十口人,这会儿正从桐城押来北京,你爹可没说要我保他们。”

  明明窗外晚霞映红着天,左国柱却觉得晴天打了个霹雳,愣在了当场。莫说他,便是他爹,恐怕也料不到这一招。

  这是圈套还是真的?若是圈套,该怎么办?若是真的,该怎么办?奶奶?娘?弟弟们?这是要满门抄斩?想到此处,左国柱心中一阵血涌。老幼妇孺,锦衣卫竟对他们下手?这是要灭我左家?

  一时间,左国柱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又抓不住任何一个,只能愤怒地看着许显纯。

  这是掉进他布好的陷阱里,中了他的钩,千万不能被他摆弄,可一想到全家被抓,他就无论如何冷静不下来。怎么办?怎么办?

  许显纯此刻就是握着竿的钓鱼人,鱼已被挂在了钩上,全然不再着急,缓着遛一遛,磨掉鱼的急气。他走到左国柱的身后,整理好口栓,又套在左国柱的嘴里,使力一勒,说:“你爹收的两万两,在什么地方你想想。你爹救了你,后面那些人怎么着,得看你。”

  说完,他锁紧了左国柱的口栓,整了整衣服,锁好了牢门,消失在幽暗之中。

  晚霞此刻已经消失不见,黑暗笼罩了京城和牢房,左国柱心如死灰。

  两万两的贿赂是阉党诬陷,爹为了保我,认了罪,我要保家人,就要交出这根本没有的赃钱。

  这既扳倒了爹,又要捞着钱,人钱都要,怪不得人都说阉党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爹怎么办?认了这罪,意味着什么?

  爹多年来刚正不阿,清排阉党祸乱,从李选侍到魏忠贤,再到阉党一众,都恨不得爹死。爹死了,自己还活不活?左国柱看了看牢房,在这里,怎么死?为了防自尽,诏狱把招都想绝了,这牢房内毫无任何尖锐之物,口栓防咬舌,墙壁用软土垒的,脚上又上着枷镣防撞墙,赤裸着身子防上吊。

  就算自己死了,家人怎么办?谁来救他们?他们能挺过诏狱的酷刑?左国柱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脑海中混乱如麻,迷乱中靠在了墙上。背伤疼痛再次袭来,双眼疲惫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枷镣碰撞之声又响起。领队的是个狱吏,还跟了个打扫的牢役,狱丁架着流民二人回了牢房。狱丁打开了门,把两个流民拖了进来,扔到了墙角,二人已然晕了过去。拳殴、棍打,这是诏狱的杀威棒,两个人的胸前后背,连同双股,布满瘀青血迹。

  你们终究也没能逃过去,这乱世,上至治国大臣,小到行乞流民,都逃不过阉党的残害。

  “这俩脏猴儿,过两天许大人还得问,交代先给洗刷净了,这味比什么似的。”狱吏扇着鼻子,“你俩,多打几桶水去。”

  两个狱丁架了流民一路闻够了臭气,此刻巴不得离开,麻利地走了。狱吏张望了一下左右,悄声凑到左国柱耳边:“左公子,我带了人来,你说话千万小声。”

  谁?

  左国柱一凛。

  狱吏打开了左国柱的口栓,打扫的牢役把遮脸的劳帽摘下,凑近了来。

  “子正。”那人的呼唤带着温暖的气息,“宪之来了。”

  菩萨保佑,上苍保佑,是亲人。

  史可法,父亲的学生,和自己情如手足的异姓兄弟。左国柱泪水奔涌而出,顾不上疼,一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宪之,宪之,带我走,带我爹走。话在嘴里,却不敢喊出来,只剩下呜咽。

  狱吏压低声音说:“我去门外守着,您得边干活儿边说,让人瞅见麻烦。”

  “晓得,多谢兄弟。”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