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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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报了官,又能如何呢?外城藏着的,只有番子,他们只关心谁在夜黑之后说东厂的坏话,谁在暗中替东林党人在外城跑腿。况且那些东厂的番子,杀人的手段似乎并不比那些凶徒慈悲多少。

  修来世吧,赛青心说。自己除了不会叫唤打滚,跟那些鸨儿差不离。

  进了班房,没人,点上了灯,终于能叹口气了,他想找个人说说这一晚上的憋屈,屋里却只有自己和投在墙上自己的影子。

  灶头有两块干了的黄面窝头,还没馊,墙角堆着小半筐咸鹅蛋,赛青拿了两个,又打了碗凉水,就蹲在房门口吃了起来。

  不对,鸨儿还有口热的。

  以后晚上守完了夜去哪儿,外城恐怕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赛青看着天,似乎又要下雨,湿气堵在嗓子眼,也堵在心里。

  更糟的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杨振几年来都没记住自己叫什么,能记住叫自己回来?

  还有老爹怎么办?带他搬去外城?那地方他能住?每天儿子夜里不在家,疯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左右邻居又不认识,一晚上还不得招八批贼?家里倒没什么可偷的,就是担心老头子一辈子抓贼,到老了要是让贼欺负了,是自己的不孝。

  赛青越想心里越酸,剩下的半个窝头也不吃了,扔了回去。

  真还不抵鸨儿,要不自己改行进勾栏算了,不就是撅屁股嘛,在这儿也是撅,不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苦笑一声,逗自己一个开心得了。

  上房,房顶待会儿。赛青几年来大半的时间是在房顶待着,有个不顺心就上去,已经成了习惯。

  班房连着兵械库,兵械库连着机要库,再往前就是卫所大厅,赛青从班房上房顶,一路沿着房脊,向大厅走去。从那里能看到黑压压的煤山,真像个煤疙瘩,旁边便是闪着光的十刹海,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能看个大半,鸭子滑水飞起激出的白线,棋盘一样纵横。他守夜,耳力胜过常人,海里大鱼拍水的扑通声,隐约能听见。

  这是夏天北京城最让人舒心的地界儿,到了外城,见的就是臭水沟了。

  归根结底,是自己不会贿赂。同期的锦衣卫,每月给杨振一半的薪俸,现在都是小旗了。自己一毛不拔,就成了兜里的石子,想往哪儿扔往哪儿扔。

  赛青掏出石子,在手里搓弄,刚搓了两下,猛地脖子往后一缩,侧身躲在房脊后面,下面来人了。

  是卫所的正百户骆隐,杨振的上司。和寻常锦衣卫的黑袍不同,百户是白袍,黑夜里,很是显眼。

  赛青又看见杨振小跑着出来,跟骆隐说了句什么,没听清。

  “流到哪儿的?”骆隐听完,似是一愣。

  流,流油?

  杨振又小声说了句,赛青听不到了。

  骆隐听完,又是一愣,天黑看不见脸色,但显是有所反应,又说:“我屋说去。”跟着就大步向厅内走去,杨振小跑着跟上。

  流油的?不就是谢启光吗?赛青心里咚咚跳了两下,杨振嘴里说的是不着急给骆隐听,却又立即上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赛青挪了挪脚,侧躺着琢磨,他要是报给了百户,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听一耳朵?

  在卫所大本营偷听,是玩火啊,要是被抓住,搞不好真得割鸡子儿,去勾栏撅屁股。但又一想,得听,得听他怎么说,万一提了我,搞不好百户能改了他的令。

  打定了主意,仔细点!听!

  赛青往厅堂边上移,百户那屋是最里头那间,窗外一洼水,和水之间有片草,窗边有假山,躲假山边上,能听,也没人能瞅着。

  赛青走房顶,比他们还快,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压稳了呼吸,正好两人进了屋。赛青取出听头,顺着窗缝递了进去。

  耳朵刚放上,就几乎让赛青闷了过去,是骆隐:“这么好的线,你怎么都没画影?”

  “点子太滑,带了人,靠不近身,我怕破了脸,就只能从远处盯着。”杨振说。

  这话,比杨振打自己那下还疼,直闷在心口。明白了!这王八蛋压住了他的案子,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发他去外城,是想堵住他的嘴。

  “没听见,却看见了。”杨振又说,“一个屋,俩影儿,待了小半时辰,看清了。”

  赛青肚子里又拱起了一团团火,直想冲进去撕了他。

  “是事儿!”骆隐又说,“杨涟、左光斗都在诏狱,打了小半年,硬是打不出话来。田大人、许大人也在犯愁,要是大理寺在外头闹,文官们跟着一起哄,搞不好案子就得转到他们那儿去,只要人一出了诏狱,就不好办了。”骆隐背着手踱步,自顾自地说着,“魏公公在大理寺安没安人,谢启光在没在里头,我得虚着问,如果没有,那这事可就不小。”

  杨振在旁弯腰听着,一句一点头。骆隐踱了几步,又嗯了一声:“不小!肯定是不小!我得给你报上去,单掐住了这条线,就能让诏狱里办案加快,杨振,功!”

  杨振铿声道:“是百户大人给指的这条线,功是百户大人的,晚辈只是跑腿。”

  杨大人,你这叫唤是在勾栏学过啊?欺下媚上王八蛋!你怎么不再给他挠挠腚子,唱个曲儿?

  “起来起来。”骆隐扶他起来,“当年要不是你爹,哪有我?这案子,都是你的!说什么也得把你弄成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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