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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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橡皮树下一个胖子正聚精会神地把瓶子里的酒倒在邻坐人的头上,那个人正俯身看旁边人的盘子。

  两个家伙互相扯着领口,对骂起来;一群抹着红嘴唇,涂眼眶的年轻姑娘倚靠在墙上,装腔作势地嘿嘿窃笑;从西特洛夫卡来的一个衣衫褴楼的人为了让大伙开心,用牙嚼一只高脚玻璃酒杯,有个脸色腓红、声音沙哑的人拍打着他的后背,高声喊道:“吃下去,朋友,由我付钱!”

  一个穿着不带肩章的旧军官服的秃头男人,叉开两腿,不停地用舌头弹出“得儿、得儿!”的声音。他装做一匹马,有个喝得醉醺醺的姑娘跳上他的膝头,而在另一个膝头上已坐着一个烫发的胖妇人,她两手紧紧地抓着桌沿,身子晃个不停。看来,这匹马已疾驰了一阵子,军官的秃脑门上冒出大滴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得儿,得儿……”

  军官挡住了通道,鞑靼人使劲一挤,坐着三个人的椅子被推到一旁。

  “醉猪!”

  军官竟没有被推倒在地,他抬起头,出乎意外地用清醒的声音感伤地说:“那边是德国人,这里是鞑靼人……”

  “可别惹阿赫默德,别金卡!他会把你打扁的。”胖女人搂着他的脖子说。

  “呸!醉猪!”鞑靼人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默默地带着我穿过餐厅朝厨房走去。厨房里头戴脏尖顶帽的厨师在冒着火舌的炉灶旁忙来忙去,热得满脸通红。他一句话也没说,用手指了指低矮的小门。我们走进了一条半明半暗的走廊,然后拐了两个弯,鞑靼人打开一扇包着毡子的门,撩起沉重的门帘。

  “领来了,尼基塔·阿夫里坎诺维奇。”

  “很好!欢迎、欢迎!”

  房间里只点了两三支蜡烛,暗淡的烛光照在这个满脸花白胡子的粗壮人的脸上。他坐在桌旁的长条凳上,桌子上没有铺桌布,摆着几瓶啤酒,还有一瓶伏特加,有啤酒杯和高脚杯,平盘里盛着几样下酒菜。

  马霍夫用手按着桌面,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看了我一眼。然后,浓眉下的那双眼睛紧盯着我皮夹克口袋里的白朗宁手枪。他笑了。

  “列昂尼德·鲍里索维奇,为什么还带手枪呢?”

  “这是习惯,尼基塔·阿夫呈坎诺维奇。”

  “是这样,习惯,当然是习惯啦。但是在这儿手枪没有用,也不喜欢手枪——来不及开枪,就干掉了。尽管这里的人连马都能杀死,但还是喜欢静悄悄地干掉,不开枪……”他富有表情地把手朝脖子上一抹,然后换成拳头,向上一扬,“就这样!”他摸着胡子笑了。

  身后响了一声,我转过头,看见鞑靼人的身子微微前倾,站在卷起来的门帘旁,一动也不动。他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嘴角露出信然自得的笑容。鞑靼人正用手理一团丝绳。

  坐在桌旁的留胡子的强盗只要使个眼色,绳子就套在脖子上,绳子越勒越紧、既挣不断,也逃脱不了……不用开枪,没有响声,只有垂死的嘶哑喊叫,偷偷地干掉了……

  有人喝酒取乐,有人用绞索开心……

  “这是什么?也是习惯吗?”我用头点了点鞑靼人。

  “看来是这样。你有手枪,我有阿赫默德。”

  他毗着大牙笑道:“好汉!没说的,是条好汉!”

  每一个爱取笑的人都乐于别人接受自己的玩笑,马霍夫也不例外,连鞑靼人也瞅着我们俩笑了。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啊!”马霍夫说完,给杯子斟满了酒。“同爽快人在一起聊天是件乐事。去吧,阿赫默德!”他朝鞑靼人点了点头,“要好好招待刑警局的同志们,就是陪同列昂尼德·鲍里索维奇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把他们带到上面去——在那里他们会感到更放心,舒服一些,在下面他们不能开怀畅饮……记在我的帐上。只是别灌醉了——公务在身嘛。”

  看来,博林和赫沃西科夫器重这个大胡子是有道理的。他的刑侦工作干得比我们强……

  鞑靼人不声不响地走了,顺手放下了门帘。

  “保镖吗?”

  “按我们的说法,叫跑堂,只是打扮得讲究一些……这样的跑堂,一拳能打死人。”

  “或是掐死。”

  “或是掐死。”他同意我的说法,咧开嘴笑了。“鞑靼人有个缺陷,就是没有灵魂。”

  聊天归聊天,案件总归是案件。谢苗“同志”请他帮忙,他答应了。出于对苏维埃政权、我本人和东正教(不管怎么说,是“上帝的未婚妻”的财产被窃了)的尊敬,他要亲手抓获那个藐视上帝和工农法律的家伙。尼基塔·阿夫里坎诺维奇自信他的这种好意不仅是对上帝表示的,而且也是对苏维埃政权。善会有善报。可是,对马霍夫是不适用的。在希瓦城有形形色色的人,尼基塔·阿夫里坎诺维奇有许多同志和朋友,他给过许多人好处,可是很显然,他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于是就有了敌人。我应当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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