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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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对他而言,无异于难以挣脱的泥沼。如今再度置身于此,还要面对裴风南与白婉的冷嘲热讽,定然不怎么好受。

  更何况看他脸色发白,身体的确不大舒服,这种时候避开旁人叨扰,独自静静才是最好。

  参加宴席的宾客众多,都等着明天清晨的审判,裴府为每人都备了房屋,裴渡也有一间。

  谢镜辞从没来过裴府,等将他送入客房,忽然想起曾在裴渡记忆中见过些许片段,一时起了兴趣,循着回忆四处晃荡。

  首先是他最常去的剑阁,高高耸立,众剑环绕,裴渡无数次在此挥剑,墙上还残留着道道长痕。

  然后是书楼,长亭,竹林,以及一棵大大的桃花树。

  当初他们两人定下婚约,裴渡就是靠着这棵树,喝下了生平里的第一坛酒。

  她念及此处,眼底不由浮起笑意,一步步朝它靠近。

  如今已然入春,枝头绽开薄薄小小的花蕾,偶尔有清风扫过,吹落一片浅粉花瓣,飘飘悠悠,缓缓降落。

  谢镜辞的目光寻着那朵小花,自半空一直往下,待它坠向地面,不由一愣。

  花瓣并未落在泥土中,在它所触之处,赫然是一个从土里伸出的方尖,像是木质盒子的一角。

  她心中仿佛朦朦胧胧有了预兆,步步向前。

  木盒很小,从更深一点的地方被拿出来,沾满了潮湿泥土。想来是不久前下了大雨,把泥土层层冲开,它才得以露出小小的脑袋。

  谢镜辞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将木盒盖子轻轻一拉。

  被小心翼翼装在其中的,只有一张张单薄纸片。

  纸片上的字迹清隽匀称,自带凛然风骨,并非裴渡最常用的笔迹,而是与她有九分相像。

  谢镜辞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曾见过这样的笔迹,在她即将离开学宫、回到云京的那天晚上。

  那是几年前的跨年之夜,她与孟小汀在学宫里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当作最后的道别。

  临近后山,忽然有片片白纸从山顶落下,降在孟小汀头顶。

  “谁从山上往下扔垃圾啊?咦――你快看,这上面好像有字。”

  谢镜辞听见她的声音,一时生出些许好奇,顺势接过孟小汀递来的纸条。

  那是张裁剪工整的纯白宣纸,残留着被精心折叠过的痕迹,她兴致缺缺地用视线扫过,看清上面的内容,兀地一怔。

  那纸上没有署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下:

  【祝愿谢镜辞小姐百岁无忧。】

  学宫里流传过一个说法,声称在跨年夜写下六十六个愿望,埋在高山顶上,用虔诚的祈求感动神明,就会有随机的一个愿望变成现实。

  谢镜辞曾和孟小汀讨论过,一致认为这个说法很蠢。

  “这是谁的笔迹?”

  孟小汀嬉笑着凑上前来:“‘谢镜辞小姐’,叫得这么生疏吗?这个人好乖好乖,一定是个情窦初开的害羞小男孩。”

  她说着又递来一张纸片,还是那个熟悉的字迹,白纸黑字地写着:【祝愿谢镜辞小姐诸事顺遂,前路辉煌。】

  四面八方呼啸的冬风,不知怎地安静下来。

  谢镜辞的心脏砰砰砰一直跳,下意识抬起手臂,握住另一张被风吹得皱巴巴的纸条。

  【祝愿谢镜辞小姐永远开心。】

  这个愿望幼稚得可笑,她本应该噗嗤笑出声,却沉默着站在原地,仿佛手里拿着块沉重的烙铁。

  原来真是这样。

  那些散落漫天的、被她们误以为是垃圾的白纸,其实全都是某个人藏在心底最不可告人的愿望。他羞于直白面对她,只能相信那个毫无逻辑的流言,在新年悄悄为心里的姑娘写下心愿。

  这是完全陌生的笔迹,他们两人应该并不熟识。

  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悄悄探出脑袋,洒落一地幽谧的银灰。悠悠晚风从耳畔轻轻掠过,勾弄少女怔忪的面庞。

  那是她待在琼华学宫的最后一天,时间寂静得有如凝固。

  六十六个关于她的愿望被轻轻扬起,如同悠然远去的脆弱蝴蝶,一点点融进远处的深沉夜色。

  在新年的第一道钟声敲响时,谢镜辞踮起脚尖,抓住最后一封即将飘远的信纸,看见隽秀有力的漆黑字迹。

  那人一笔一划,非常认真地写:【祝愿谢镜辞小姐寻得心中所爱,一生幸福。】

  他心中的姑娘,就应该生活于万千宠爱之下,与意中人得偿所愿,花好月圆。

  即便他注定与那个故事无关。

  那是裴渡。

  可被他认认真真写下的心愿,为什么没像传闻那样埋在山巅,而是胡乱散在四处。

  她无言而立,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盒。

  *

  与此同时,客房。

  房间静谧,没有亮灯,唯有月色悄然而来,落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裴渡并未入眠,本应空无一物的身侧,被月光映出寥寥黑烟。

  识海之中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循着血脉途径五脏六腑,他拼命咬牙,才不至于发出声音。

  耳边传来喑哑的笑,不知来源,宛如蛊惑。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

  那声音说:“如果她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别人的强迫……你在她心里,又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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