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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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哥你刚才说到什么垃圾之类的,我才会突然想出这个词语的。”春手握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车窗。

  “你竟然能下意识说出‘垃圾DNA’这个词?”我瞪着驾驶席上的他,歪着头问。

  “大概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吧。”

  “我说,你实际上很了解遗传因子方面的事情吧。”然后把我这个大哥当猴耍吗?

  “真的只是以前碰巧听到过嘛。”他显得很困扰,频频眨眼。

  我虽然并没有因此释然,但依旧将话题进行下去:“被称为端粒的这玩意儿,也存在于遗传因子以外的领域,所指的就是以TTAGGG序列组成的部分。在DNA的两端,重复排列着TTAGGG的文字列。就像是在上下两头的盖子。嗯,感觉上就像是保护头和底部的安全帽。然后,每当序列图被复制的时候,端粒就会变短。”

  “像是一次一张的使用券?”

  “没错。一个DNA上一般有这样TTAGGG的组合约一千到两千个重复排列。每分裂一次就会减少50个左右的字母。等到端粒的长度短到一定程度后,细胞就无法再次分裂了——剩余券数为零。也就是说,端粒代表着细胞的寿命。”

  “原来如此。也正因如此,细胞才会有寿命限制?”

  “但是,癌细胞却并非如此。”我望着左面的车窗说,因为恐惧,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并非如此是什么意思?”

  “癌细胞的端粒不会变短。他们会继续延长下去。因此,癌细胞可以永久分裂扩散。”

  “不死的?”

  “不死的。”

  “真是讨厌的家伙。”

  “它们一定不会有朋友的吧。”我说,“一般情况下,多余的细胞分裂能够被抑制,但是癌细胞却可以无视这一切肆意增长。”

  癌细胞的顽强生命力几乎令人生厌,它们擅自增长限制寿命的端粒,摆脱监视者的制止,反复分裂逐渐扩散。就像那些一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篡改法律的政治家一般。

  “还真是猖狂!”春的口气也显得很烦躁,我的心情跟他一样,虽然我很清楚,癌细胞本身并不懂什么是猖狂。

  “真是强敌啊。”

  眼前渐渐可以看到屹立的综合医院,外观看上去像是气势雄伟的企业大楼。我顿时感到一阵胃痛,无法消解的郁闷压在胸口,我的眼前恍惚浮现起父亲在镜前试穿靴型牛仔裤的情景——“好看吗?”他问我。那时的父亲尚未罹患癌症,气色也远远好过现在。

  犹豫顺着血管在我周身弥漫,我坐在副驾驶席上偷偷地握起了拳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来医院。

  父亲的病与毕加索

  单人病房里,父亲正半躺在病床上看文库本[注]。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看上去比上次似乎又消瘦了些,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发黑。一旁的桌子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注:日本为了推广读书而发行的一种廉价且便于携带的小开本。]

  “你在看什么?”

  “推理小说。”父亲把手中的书给我看。

  父亲一直就酷爱读书。家里有一整间房用来摆放父亲的书架和藏书,而我跟春从小就不会因为没书可读而发愁。当玩腻了电子游戏,我们便会悠哉地抽出一本父亲的藏书,一起朗读那些对我们还算有点难度的台词。我们模仿井伏鳟二《山椒鱼》[注]的那句开头:“山椒鱼很伤心”,每当事情不如自己所愿的时候,便会嚷嚷“泉水很伤心”、“春很伤心”。

  [注:井伏鳟二,1898-1993,日本小说家,原名满寿二。短篇小说《山椒鱼》写于1929年,讲述了只被卡在岩洞口无法出洞的山椒鱼放弃努力后,恶意堵住一只不小心掉入洞中的青蛙。两只动物在历时2年的唇枪舌剑,冷战之后逐渐友好,却也已经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山椒鱼,学名大鲵,俗称娃娃鱼,因能爬上山椒树故有山椒鱼之名,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看太艰深的书,女孩子会不喜欢的哦。”母亲曾经这么说我们。我们很无奈,只能放弃读书,一个劲地看录像带还有电影。结果母亲却又批评我们:“光看电影女孩子也不会喜欢的哦。”记得当时我们大失所望。

  “那里的书都是我买的。”春有点困扰地皱眉,“爸爸可会支使人了,一会叫我买推理小说,一会叫我买地图,甚至还叫我买历史参考书。”

  “买那些做什么?”

  “为了验证小说里写的东西是真是假。”父亲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

  “看小说不就是要看他天花乱坠地胡吹吗?”我反驳,“盯着书里的小小谬误喋喋不休,那可是讨厌小说的人干的事。”

  “病人比较闲嘛。”然后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我们的脸,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

  好怀念啊,我感慨。父亲以前就很喜欢这么问我们。读小学时,如果我回家后冲洗满手的泥巴,他就会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如果回答他:“是啊。”父亲就会露出很欣慰的笑容,说:“是吗。”但如果回答“不是”,他则会流露出落寞的神情道:“是吗……”等读了中学以后就觉得这种问答很烦人,之后便无视父亲的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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