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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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木易在前面回应道,“我很烦。”

  “烦?我看你龟儿子是哭都哭不出声来了。”子四恨恨地说,“老子宁愿钻到猪圈里听母猪撒尿的声音,都比听这种声音温暖得多。”

  因是同案犯,木易与子四分别关押在两间不同的死牢里。每间死牢都有两名服刑犯人在等待着他们。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里写到过:被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死囚,在等待高级人民法院的终审裁定下达前这一段时间里,每位死囚都有两名服刑犯人“照管”他的吃喝拉撒睡。

  咣当两声,两间厚重的死牢铁门同时打开。

  就在木易的身影刚要隐入死牢大门时,子四蹲下身去,伤伤心心地掩面痛哭起来。两名照看他的犯人弯下腰刚要抬起他,他却用手掌抹了一下泪脸,硬气地说:“不要你们抬,我自己走进去。”之后,他站起身,扭头望着木易的背影,大声说道,“木老大,再见了哟……等下一回见面时,我们就真的是生离死别了哟。”

  子四看见木易回过头,刚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一道黑影一闪,厚重的死牢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是1997年5月30日下午,温暖的阳光照耀着高墙外自由的大千世界,自由的人们在阳光灿烂下潇洒地生活着。同样地,灿烂的阳光将她纤细而透明的“光腿”小心地从死牢的铁窗间探进来,将薄明的生机展现在死囚眼前。

  子四明白,在高院的复审没有白纸黑字地对他执行死刑前,他就有一线“活”出去的机会。因此,他站在死牢中间,看着面前两位照管他的犯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两人现在心上心下的。我本人原来坐过三年半的牢,知道照看‘死钵’是怎么一回事。你两人放心,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就算高院的终审判决我飞钵钵,我也要走得伸伸抖抖的。是不是,同改?”

  “是是是。”

  那两名犯人连连点着头。

  “对了。”子四用手指着一面墙壁说,“关在隔壁的那个人,是我的一个兄弟伙,第一回打倒(被捕)就遭洗白(死刑)了,没得坐牢的经验,他龟儿子心虚得很。”他又指着一名犯人,说:“你身体胖一些,给他龟儿子拍一封电报,告诉他,横下一条心,不要拉稀摆带(制造麻烦)现怪相,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临时“抱”佛脚(5)

  ——“拍电报”是监狱犯人中的行话,就是用身体撞击墙壁,将信息传给另一间监房的其他犯人。撞击的次数叫“点子”。每个监狱中关于“点子”的内容或许不一样。在重庆某看守所,撞击一次代表“横下一条心”,连撞两次代表“站起来,小心点”,连撞三次代表“缺少认识的人”,等等。

  那位犯人先是不肯。在监狱里,这是违规行为。后来,经不住子四再三请求,又转念一想:他们的任务是保证死囚在死牢里的生命安全,只要子四不自残或自杀,拍封“电报”,违一次小小的规,想来出不了大问题。

  站在木易这一边,虽是初次坐牢,但从收审到判死刑,已经有了半年多的监狱生活,对“电报”内容也是知道的。因此,当墙壁传过来“电报点子”时,他正坐在地铺上,后背靠着墙壁,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上那个小小的铁窗,以及铁窗外满世界温情的灿烂太阳。“电报点子”刚好拍到他的背上,惊得他一下子挺直身,一副受到突然袭击的样子。

  木易的举动把照看他的两名犯人吓了一大跳,两人不约而同地从屋子中央猛扑过来,一人压住他的一半身体,重新将他的后背如锅贴饼子一样贴回墙壁上去。

  他两人以为木易有什么意外。

  木易的脑袋咚一声重重地撞到墙壁上,没料到这一撞,刚好给隔壁的子四回了一个“一”的点子:横下一条心。他骂了一句:“你两个死娃娃,把老子的脑袋当石头碰么?”

  这时候,两名意识到搞错了的犯人,一人急忙在他头上抚摸着,一人赶忙跪到他面前。

  “木同改,对不起。”抚摸着木易脑袋的那位犯人讨好地说,“木同改是罗汉头,坚硬无比,碰不破的。”

  另一位跪在木易面前的犯人也乘机奉承道:“罗汉的肚量大,可以容天下大事,哪里会怪我们这些人犯的一点小错误呢?”

  原本满脸怒容的木易,听了两位犯人的奉承话后,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的某种东西。一刹那,他终于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立刻旋起层层绵绵不绝的笑容。他兴高采烈地说:“不怪你两人。”

  木易出乎意料的神态反倒使那两名犯人困惑不安。他俩当然不明白,原本是奉承话的罗汉头、罗汉肚似乎给了木易某种“吉利”的暗示,宛如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在他的要求下,那两名犯人从送进死牢里的衣物中,翻出一张罗汉像,找了几粒饭粒贴到墙壁上。做完了这 一切,天已经黑下来了,伙房送来了晚餐。

  看守所里,每星期提供两次肉食,四川话叫作打牙祭。

  今天晚上正是打牙祭的时候。

  当死牢旁边的那扇小门哗一声拉开时,递进三份饭菜。木易看了看,略一犹豫,接着一本正经地对那两名犯人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天天吃素。往后,只要送进来的肉食,全部归你们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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