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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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七支金烛台,在这些烛台中间站着上帝之子,他的胸前系着金带子,他的头发像最纯的羊毛一样白,目光熊熊如火焰,双脚像是最好的铜铸成的,仿佛在火炉中锻铸过。他的声音如同流水声,右手握了七颗星星,嘴上含了一把双刃利剑。我看见天堂开了一扇门,坐在宝座上的他,在我看来就像是一颗碧玉或玛瑙,宝座四周围了一道彩虹,宝座本身更发出了闪电和雷鸣。在位者手中握了一把镰刀,喊道:“挥动镰刀,收割吧,因为收割的时候到了;因为大地的收获已经成熟了。”

  他坐在云端上,对着大地挥动镰刀;大地收割了。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幻象正是在说着修道院里所发生的事,说着我们从院长谨慎的口中所获悉的事——接下来的几天,我不知有多少次回到礼拜堂的门口沉思默想,确信我正在经历着它所叙述的事件,我知道我们从老远来到了这个修道院,就是为了目睹一次天国的大屠杀。

  我仿佛被寒冬冰冷的雨水打湿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我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但这回却是由我身后传来,而且是个不同的声音,因为它是响自地面,而不是我的幻象。事实上,这声音粉碎了幻影,因为威廉(我又一次意识到他的存在)也迷失在冥想中。一听到这个声音,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

  站在我们后面的人显然是个僧侣,虽然他的僧服破旧肮脏,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流浪汉,他的面容和我刚才在柱头上看到的恶魔也不差多少。我并不像我的许多修士兄弟们,这一辈子从未被魔鬼骚扰过;但假如有一天他要在我面前现形,尽管他化为人形,神灵仍制止他完全将本性隐藏起来,我相信他所幻化出来的外表,必然就像此刻和我们说话的这个僧人。他的没有头发,并非为了潜行苦修才把头发剃掉的,而是因以前某种黏性湿疹的病后留下的结果;他的额头极低,想来他若是有头发的话,必然会和眉头杂在一起(他的眉毛又粗又乱);眼睛圆睁,小小的瞳孔移动不定,我看不出他的目光是无意的还是恶毒的:也许两者都有,交替不明。那鼻子实在称不上是鼻子,只是两眼之间的一根骨头,刚刚自脸上隆起,便立刻又沉下,变成了两个黑洞,宽大的鼻孔里露出了黑毛。被一道疤痕连接到鼻子下方的嘴巴,又大又丑,略向右歪,上唇的中间没有凹陷,下唇丰厚突出,不规则的黑牙如狗齿一般锐利。

  那人露出微笑(至少我这么认为),举起一根指头,好像告诫似的,说道:“裴尼坦吉特!注意来自未来的飞龙咬啮你的灵魂啊!死亡是未知数!祈祷圣彼得来解放我们所有的罪吧!哈哈,相信主耶稣基督吧!死亡在前面等着我,随时想揪住我的脚跟。但是萨尔瓦托并不愚蠢!来祈祷吧。其他的都不值得费神。阿门。对吧?”

  随着这故事的发展,我必须再记述这个人所说的话。我要坦白承认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因为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他所说的是哪一种语言。那不是守旧的僧侣表明意见时所用的拉丁文,也不是当地的方言,或我所曾听过的粗鄙的话语。不过他说话的态度给了我一点概念,所以我现在把第一次听到他所说的话记录下来(就我所记得的)。后来我获悉他的探险生活,以及他曾住过许多地方,却没有在其中一处落脚生根的事实,才晓得萨尔瓦托使用各种语言掺杂在一起说话,而不是一种特定的语言。或者我说,他用他所说过的各种话为自己发明了一种语言——人类所说的是亚当的语言,自世界的起源至巴别塔众口皆同;古巴比伦想要建立与天齐高的塔,上帝为他们的狂妄而责罚他们,使得每个人各操不同的语言,彼此不相了解,以致不能完成该塔——我觉得他的话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种,不但难以达意,反而令人更加困惑。说起来,萨尔瓦托的话实在称不上是一种语言,因为不管是哪一种语言都是有规则可循的:人们总不能说到“狗”时,一会儿称之为“狗””一会儿又称之为“猫”吧?或者这些人们并未一致认定意义的话语。然而,不管怎么听,我就是不懂萨尔瓦托在说些什么,别人也一样听不懂。我只知道他使用各种语言,但却没有一种说得正确的。后来我也注意到他在提及一件事时可能先用拉丁语,再用普罗旺斯语。而且他实在缺乏发现的天才,所用都是些现成的句子,根据现况及他所要说的事,说出他以前某个时候所听过的话。举例而言,当他要说食物时,他只会用以前和他一起吃过那种东西的人所说过的话语,而他表达喜悦所用的句子,便是某一天和他经历过同样喜悦的人曾发出的欢呼。说起来,他的言论就和他的脸一样,是由别人脸上的一部分一部分拼凑起来的,或者是像我所见过的圣物箱(如果我可以将恶魔之物与神圣之物相提并论),由许多圣物的碎片构造而成。在我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由于他的脸和说话的方式,我觉得萨尔瓦托和刚才在柱头所看到的半人半兽怪物,简直就相去不远了。后来我才明了他很可能平易善良,而且幽默滑稽。后来……但我们还是顺序往下说吧。他一说完话,我的主人便极为好奇地向他发问。

  “你为什么说裴尼坦吉特呢?”他问道。

  萨尔瓦托鞠了个躬,回答道:“耶稣冒生命的危险,人们应该忏悔赎罪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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