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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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梅夫人轻轻搁了茶盏,双手交叠搁于膝上道:“你的字大有长进,是个好苗子,可惜不方便在国子监中露面。我已给你拜请了国子祭酒许简为先生——他可是永安十四年的状元才子,才冠洛阳,以后每逢二五八便会上门教习你读书策论。”

  谢霁垂着眼,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梅夫人一皱眉,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她耐着性子说:“这是我的一份心意,领不领情全在你自己。只是宝儿年幼贪玩、不懂分寸,那半吊子水平的文采若当你的老师,怕是会误人前途。”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是十分明了。

  梅夫人护犊,正想尽办法让女儿远离危险的漩涡。而谢霁,无疑是那最深不可测的一股暗流。

  谢霁在心中嗤了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谢家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明哲保身啊……就像当年为了换取荣华富贵,眼睁睁的将他的母亲推出去送死。

  温和伪善的面具盖住所有翻涌的波澜,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连他自己都辨不出真假的落寞。半晌,谢霁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一步朝梅夫人再行一礼,一躬到底。

  这便算应允了。

  礼毕,他目光沉沉地快步走出了水榭,唯恐慢了一步就会露出什么破绽。

  心里既空荡又堵塞,仿佛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急需宣泄。

  “谢霁。”身后,梅夫人起身唤住他。望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背影,谢家主母总算放下了高傲的架子,祈求般轻声道,“今日一切乃是我自作主张,还请看在宝儿对你一片赤诚的份上,莫让她置身危险,我替她谢谢你。”

  ……

  山海居的雅间里,谢宝真从巳正等到了午末,直到上等的菊花酒热了又冷,满座的大蟹和鲈鱼彻底凉透,她甚至靠在雅间小榻上小睡了两刻钟,睁眼一瞧,装潢雅致的房间内空空荡荡,谢霁还是没有来。

  谢宝真从一开始的满怀欣喜到后来的百无聊赖,再到焦灼,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担忧。

  这不像九哥的作风,他从不失约的。

  记错了地方?不可能,临行前她再三叮嘱了时间地点的,为了不让母亲看出端倪心生不悦,还特意错开了时辰出门……

  出了什么事?生病了?

  谢宝真幻想了无数种可能,越想越心忧,满桌的佳肴美酒也无心品尝了,匆匆赶回家一问,却被告知谢九郎一直呆在自己的小院内,不曾出门。

  被爽约的失落之余,谢宝真更多的是长松一口气的开心:还好,九哥并没有受伤也不曾生病,健康得很……

  可是,他为何不来见自己?

  谢宝真坐立难安,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又折往翠微园,打算去看一眼谢霁。

  和往常一样,翠微园大门紧闭,白墙黛瓦,无人值守,颇为冷清。

  谢宝真躬着身子,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缝处往里瞧,什么也看不见,索性站起身叩了叩门,轻声唤道:“九哥,你在吗?”

  软声软气地喊完,又立即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可里头很是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大门是从里头闩上的,说明谢霁此时在房内。

  谢宝真又笃笃笃叩门,力度很是轻巧,并不会觉得太吵太闹。她略微提高声线:“九哥,你还好吗?山海居等不到你,我有些担心。”

  门外少女的嗓音除了些许委屈和担忧之外,不曾有丝毫愤怒焦躁,像是这深秋中最干净通透的一抹阳光,执意地钻入这座门窗紧闭的阴暗牢笼,铺展于方寸之内,然后轻轻落在谢霁的耳旁。

  谢霁恍若不闻,薄唇紧抿,精致的五官在这晦暗中显得十分阴凉。

  面前满纸带着墨香的‘杀’字,从最开始的楷书到行书再到狂草,一个比一个肃杀,一个比一个不耐,到最后他不得不扔了手中的笔,闭目扶额,不听不看不想。

  也曾无数次催眠自己:她是棋子,她是棋子,她只是一颗棋子……

  可心底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反驳,用最铿锵有力的心跳证明:她不是棋子,她是宝儿,只是宝儿。

  敲门声很快停了,谢霁如蒙大赦,冷冷睁开眼。那满纸肃杀的字眼后头,藏着一个珍贵柔软的名字。

  五指用力,他猛地将纸张揉皱,隔空丢入墙角的纸篓之中。

  门外,谢宝真望着面前这扇紧闭的大门,失落全都写在眼里,又隐隐有些担心,害怕谢霁独自在院里出了什么事。

  最后还是黛珠过来宽慰道:“想来是九郎读书太入神或是歇息了,未曾听到郡主呼唤……您且放心,晚膳时总会见面的。”

  谢宝真这才稍稍宽慰些。

  到了晚膳时间,谢霁果然准时出现。谢宝真眼睛一亮,忙起身招手道:“九哥!”

  谢霁并未像往常那样朝她微笑致意,只脚步一顿,继而轻轻垂眼,越过她坐在了角落的位置。别说解释了,自始至终,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她。

  谢宝真眼里的光亮又黯淡了下来,挥动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下,继而挠了挠脖子,颇为郁卒地坐回原位。

  主席之上,谢乾将这一切收归眼底,微微侧过身,问身边布菜的梅夫人:“阿霁怎么了?”

  梅夫人亲自盛了饭置于谢乾面前,淡淡道:“我怎的知道?兴许小孩儿之间闹脾气罢。”

  谢乾英眉一皱,道:“阿霁从不闹小孩儿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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