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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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老魔觉得身轻如燕的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她变回长剑,督促着少年踩上来,带着他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瞅准月光透过的缝隙陡然提速。

  “我们去哪?”

  女孩的声音自脚下响起,李歧脑中闪过肌肤与李羽渊相贴时发生的一切,他虚握了一下手指,就连洛宓都没发现,他脸上的死气已经散了大半。

  只需要再来一次就行了。

  然而李羽渊作为观主爱徒,又差点命丧街巷,恐怕日后等闲抓不到他落单的机会,而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杀不上紫金观。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少年松开手,坐回了不太舒服的剑刃上。

  “一年后就是仙魔会盟,我想去凑一凑热闹,”他望着天边的明月,闭上了眼睛,“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第37章

  “要说咱们善泽州,当得一句十二州之首!”

  路边的茶摊里, 一名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得指点江山。

  “先看这地盘大小, 咱们一个就顶中原三个州, 再看这水土养育的人,咱们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好汉!不比中原那些文邹邹的道学家强!”

  自吹自擂的言语引发了茶客们善意的哄笑,他们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善泽人,穿着袒胸露乳的衣裳,鼓起的肌肉上镀着一层古铜色的光芒。

  善泽州位于凡间的大西北,紧邻着干旱的乾霖州,虽也甚少下雨,但戈壁上也能生出一层绒毛般的地苔, 因此就算环境恶劣, 倒也能凑合着过下去。

  当然, 能在这里“凑合着过”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魔道中人”。

  西北的善泽州和南端的三十二海岛自古以来就是魔修的聚集地,联合散修把持的乾霖州,正好将正道门派所在的中原包了起来。

  因此正邪两方一个腹背受敌, 一个人数吃亏,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靠着数年一次的仙魔会盟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作为魔道在北方的根据地,善泽州虽名字里带一个“善”字,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魔窟, 可以说天底下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了。

  “因此这一届的仙魔会盟, 咱们不赢呐, 那就是天理难容!”

  洛宓走进茶摊的时候,说书人正要进入正题,她穿着李歧给的黑色斗篷,低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随着身侧的少年在长凳上落座。

  “得了吧,死穷酸,”一名阴柔的公子出声打断了说书人,用兰花指捏着手帕擦了擦嘴,“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咱们还是输了他们半招,害得小爷我差点赔的倾家荡产。”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兰花公子,”说书人陪笑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更何况……咱们这些人本来就天理难容啊!”

  茶客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兰花公子被驳了面子也不恼,只是捏着手帕冲讨巧的说书人“嘁”了一声。

  “其实上一次会盟咱们输就输在了莫公子退让的半招上,”一名锦衣男子朗声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湛天宗的兔崽子跟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莫公子只是下意识的避开了而已。”

  此言一出,倒是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

  “你们倒是会给他找借口,”兰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看法,“依我看呐,他就跟他爹一样,只能在女人的床上耍威风。”

  不提欢喜魔君还好,一提那是半数人面上都变了色。

  魔道无人不知,这位鼎鼎有名的莫魔君练的功法很是有些邪异,任你先前如何三贞九烈,一旦被他沾了身,就会像失了魂般任他摆布。

  莫魔君年轻时仗着自己手段非凡也留下了不少香/艳传说,后来开宗立派又娶妻生子才慢慢安分了下来,可就算如此,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头,家里有女眷的人也闻之变色。

  兰花公子就像是感觉不到茶摊内突变的气氛,捏着嗓子继续说道,“不过要说一年后的仙魔会盟,我觉得还是要看炼魂宗。”

  “炼魂宗”三个字一出,气氛倒是有热烈了起来。

  “公子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说书人打蛇随棍上,“要说这炼魂宗宗主高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从少年时仙魔会盟一鸣惊人到青年时力克正道于芦溪州,独自一人撑起了当时风雨飘摇的炼魂宗,愣是把自家宗门从三流的小门派拉拔成了魔道名门,真应得上一句英雄出少年啊!”

  “碧云仙子!”一名显然是常客的小童喊道,“想听他和碧云仙子那一段!”

  “流翠石,换你给他说一段!”小童的父亲把一块碧绿的石头扔到了说书人的茶案上。

  “好嘞,”说书人把石头塞进袖子,笑眯眯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这碧云仙子出身沼远山,乃是正经的仙门嫡传,云梦泽凌霄真人之妻绿拂仙子就是她的嫡亲师妹,据说二人幼时玩的就像一人那般好……”

  “好的像一个人,也就是终究还是两个人。”

  洛宓正听的入神,就见身畔的少年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他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这碧云仙子与高盏初次见面就是在仙魔会盟上,彼时高盏一战成名,真是风光无限,别说魔门弟子,就算正道仙女也有不少对他芳心暗许,而碧云仙子也正在其中……”

  接下来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仙子与魔头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奈何正邪有别,宗门不许,师妹阻拦,仙子无路可走之下毅然决定叛出师门,以求与情郎双宿双飞。

  “……可惜呀,红颜薄命,碧云仙子嫁与高盏之后,生下两男一女便撒手人寰,正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说书人确实有几把刷子,洛宓听的是津津有味,她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个干净,正打算扯着李歧的袖子讨论一下这一正一邪的旷世绝恋,就听到拿到新打赏的说书人开始了下一段。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高盏一代枭雄,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咱们先说长子高奇,那可是一封一等的奇才,小小年纪就已是开光后期,可谓是咱们魔道新一代的领衔人物,一双夺命掌颇有乃父之风,据说此次闭关不出就是为了冲击心动,只怕这次仙魔会盟的看头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高奇确实不错,就是性子太扭,”兰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意见,“这人除了修炼之外都是又臭又木,他比起宗主来说更适合当个护山长老,依我看,他还不如那个惹是生非的高琪,起码后者能折腾,这一点倒是跟她爹像了个十成十。”

  “这话倒贴切,有一个翻云覆雨的爹,高琪自然是一副活泼的性子,”说书人接着他继续向下讲,“她更了不得啦,早在几年前就是正道口中的妖女了,别说那群假道学,恐怕在座的诸位,甭说自己,家里的小辈那是没少在她身上吃亏吧?”

  “别说了,”一头上缠布的男子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我那师侄恋慕于她,一听到她回宗就巴巴的跑去献殷勤,嘿!谁知道,没几日就因不知哪里惹到她被打断了一条腿。”

  有了一个起头,其余茶客也陆陆续续说起自家小辈栽高琪手里的事迹,直把茶摊变成了诉苦大会,也不知道列数了多少件,有人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起来,我听说高琪这次突然回来是不知为何惹上了紫金观,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这才不得不回来避风头。”

  不过此话一出就遭到了嘲笑,“以她那孤拐性子,惹到谁都不稀奇,要是你哪天听到了他家小儿子惹上谁了再来当新鲜事说!”

  李歧又帮洛宓斟满了茶杯,可这一回她说什么都不敢去碰了。

  怪不得方才总觉得故事人物的名字耳熟,这不就是小魔尊的真假爹娘吗?!

  还好她没真的去拉他讨论故事情节,那岂不是跟找死没两样吗!

  “他家小儿子能惹上谁啊,”兰花公子端起了茶杯,“那命不久矣的可怜样儿,真惹上了也没人愿意多此一举。”

  “说到高盏这第三子,据说碧云仙子就是生他耗费了太多元气才香消玉陨的,为此高盏还让他随母姓姓了李。”

  这说书人真是对高盏的家事了如指掌了。

  “嘁,说得好听,还不就是不待见这儿子吗?当初说他不是高盏亲子的说法沸沸扬扬,我还特意施法证了一次……”兰花公子不屑的一撇嘴,“结果呢,他要不是亲生的,那我可能就是高盏亲生的了!”

  听到他提到这个陈年秘闻,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还有人将信将疑,“真的?”

  “比真金都金!”兰花公子白了他们一眼,“要不是信就自己去验证呗,只要你不怕死就行了。”

  他这么说就没人吱声了,在场众人又不是活够了,私下里当谈资聊一聊还可以,谁会真的想去为这点破事去挣个子丑寅卯?

  真亏你们这么识相啊!

  洛宓呆在长凳上,真是如坐针毡,相比较她的心有余悸,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歧倒是一直非常淡然,像是他们说的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与自己是半点都不沾边。

  不过他越淡定洛宓就越心惊胆战,这世上还能有当着别人面听他家八卦更尴尬的事情吗?况且这一路走来,小魔尊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修为一路从筑基初期升到了筑基后期,当真是吃饭喝水都能突破。

  在这种不正常的节奏下,她还真担心他会犯傻。

  “高奇已经快要心动了啊,”被人担忧的李歧笑着称赞了几句,“看来这次炼魂宗仙魔会盟的名额,他是注定要占一个了。”

  按照惯例,炼魂宗向来能有四个名额,去掉一个给高奇,还有三个抛出来当吊驴的胡萝卜,能不能吃到,就要各凭本事了。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把忧心忡忡的洛宓吓了一跳,不过既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拔剑相向,他只是轻轻把茶费放在了桌子上,对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你觉得,高盏这三个孩子,谁更有出息?”

  第38章

  “你觉得, 高盏这三个孩子, 谁更有出息?”

  洛宓在听到这句话那一刻, 浑身寒毛倒竖。

  她上一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在看到那怪模怪样的天火自天幕倒悬的时候,然后不出一天小命儿就差点完蛋。

  在此生死攸关之时, 洛宓动用了自己十万多年的阅历,在这一刻她得到了三皇五帝的智慧加持,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硬生生的把跑到嗓子眼的“是你”给劈了个灰飞烟灭。

  “反正他们三个肯定没你有出息。”她强作镇定的说出了天启。

  这可真是超常发挥了。

  既不动声色的顺着小魔尊的心思把他从高盏之子的身份里排了出去,又巧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洛宓都想为自己鼓掌。

  李歧听完这个答案后明显一愣,须臾之后,他展颜一笑,用手指弹了一下女孩的脑门, “小机灵鬼。”

  说完他便大步的走出了茶摊,被迫装嫩了一把的洛老魔揉了揉额头,小跑着跟在了后面。

  对于正道修士而言, 一只脚踏入善泽州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棺材里, 这里盘踞着北方最出名的几大魔门,其中就包括着蚕食了半个州的炼魂宗。

  在那些让小儿半夜止啼的故事里,炼魂宗的魔头们出没于人迹罕至的戈壁和荒漠,住在用砂石垒成的宫殿里, 成日与惨死于沙海的白骨作伴, 还会幻化出一片绿洲来引诱迷途的旅人, 只为抽取他们的灵魂日夜折磨。

  当然, 这些都是善泽州凡人口口相传的恐怖故事,如果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这里的修士,他们会一脸严肃的告诉你——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炼魂宗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他们的功法邪异,人更邪异,遇到了千万要绕着走。

  不过越是恐惧就越是容易滋生好奇,这也是为什么炼魂宗宗主一家的八卦在善泽州会被传的人尽皆知。

  而李歧要带洛宓去的,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炼魂宗老巢。

  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炼魂宗身处于大漠和戈壁的交界处,用砂石堆砌出了巍峨的堡垒,从最近的城镇徒步前往要走上个三天三夜,途径的每一处绿洲都是他们的哨岗。

  没有人能在炼魂宗的地盘上肆意进出,别说李歧,就算是高盏亲至也得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因此当他带着洛宓来到宗门驻地的时候,斗篷上的沙子随着脚下一步一步的抖落,倒还真的有了些落魄的味道。

  “谁?!”

  守门弟子拦下了他,李歧掀开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脸,“是我。”

  他此时已与聚灵窟时大不相同了,倒不是说长相有何变化,只是精气神上就落了下乘,脸还是那张脸,可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无精打采。

  但说来也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和死人打交道的缘故,炼魂宗人大都带着一身死气,因此李歧配上这副萎靡的样子倒还真的看起来跟他们相似了不少。

  起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伙人。

  正挂在他腰间装死的洛宓这一路上是眼睁睁看着少年一点一点对着铜镜调整自己的表情和姿势,每调整一次他就会更丧气一分,直到最后身上的死气几近破脸而出,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发出感慨:“小伙子一看就命不久矣。”

  洛宓现在理解了茶摊上那位兰花公子言语里的意思,光看李歧这随时都要一命呜呼的架势,确实也不会有人愿意费事跟他计较。

  真正的李歧当然不是这样子,然而随着外部环境而改变自己的姿态——这大概就是他这十六年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

  莫垠水愿意摆兄长架子,他就像个有所欠缺的小弟弟;张善长老喜欢他狡猾的一面,他便扮演一个倔强的坏小子;炼魂宗的人轻忽他,他就随他们意当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病秧子………她开始认真思考小魔尊用来讨好她的那副青涩内敛的面孔是练了多久才会如此浑然天成。

  话又说回来,她又怎么能确定现在看到的李歧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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