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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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富贵笑呵呵地一挥手,颇有一番首长们挥斥方遒的架势,最末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装模作样地补充了一句:“噢!对了,差点忘了说。我这个人干收破烂这行当好些年了,屋里收了一堆前些年、这些年,新的旧的教材和文具,如果大家有需要,我肯定是要大力支持,为各位的学习创造条件,努力为大家服务嘛!”

  这句话一说出来,台下几十位学员都是眼睛一亮,激动地鼓起掌来。

  曹富贵同志,可真是一位热心体贴又尊重知识人才的好同志啊!

  这么些年“读书无用论”的宣扬,社会又动荡不定,别说是应考教材,就算是初高中的课本都水平参次不齐,最新的中学教课书居然是什么《农基》、《工基》,用它来学着当工人农民大概还有点用,可拿它来应对高考……还是洗洗睡吧!

  曹富贵一边说,一边笑容满面地从随身拎着的包里抽出了几本书,一一展示给大家看,什么《数理化自学丛书》,什么《初等几何》、《英语基础》……一本本都是大家急需富贵资料。

  台下的学员们惊呼声不断,眼睛都发绿了,兴奋得直喘粗气,哪里还有人理会灰溜溜站着的郑晓北。

  石河生队长也站了出来,大力夸奖了一番曹富贵同志的功绩,并且严正地指出,这个班完全是根据曹富贵同志的建议办的,队里为这个学习班尽力提供资源,也是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学习,考出山沟,成为祖国需要的栋梁之材。但是如果有人觉得不满意,也大可以不必来参加这个学习班!

  “……既然来了,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听班务员的话!明白不?!”

  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一说,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再一瞪郑晓北这不识相的小子,大伙立时都明白了“规矩”,齐声应道:“明白!”

  郑晓北缩着脑袋,有气无力地也悻悻喊了声明白。

  “好好。大家既然都有这个学习的决心,也明白了规矩,那么,接下来,我就根据富贵同志的建议,给大家摸摸底。”

  越教授看大家都明白了,一托眼镜,也掏出一堆厚厚的纸,说:“初级班和高中班还是需要根据大家的实际能力和知识的掌握程度来分,这样老师们也能根据各位的程度来更好地准备教程,下面,就开始考试,一个小时后收卷!”

  在一片愕然的惊诧目光中,学习班发下了第一份让学员们头皮发麻、四肢无力、心跳加速的可怕考卷。

  从此开启了学员们长达几个月,暗无天日,头悬梁,锥刺股,以苦作舟的学习生涯。

  第82章 求学

  这一次摸底考, 其实老师们的心里也没什么底。中断了这么些年的高考真的会恢复吗?如果会恢复,又会考什么内容,出什么程度的题?老师们虽说很多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可是很少有专业当老师的,更没有人参加过以前的高考阅卷工作,大伙也只能摸着石子过河, 按着以前高考的科目来测量学员们的知识水平。

  政治、语文、数学、理化、史地、英语……每门都出了一张卷子,直把学员们考得欲仙欲死, 两眼发直。

  这几年的农村劳动消磨了大部分知青的学习记忆和热情, 能够坚持看书学习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更不用说很多知青在上山下乡之前, 本身在学校里也没学多少东西。反倒是林坎大队学堂里一直在系统学习的孩子们,对各科的知识点掌握得更全面深入。

  但是没有人舍得放弃这样的学习机会,考场上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双眼通红、脸色发青……什么样的姿态表情都有, 甚至还有个知青瞪着卷子咬牙憋气, 搞得跟便秘似的,楞生生把铅笔给咬成了两截,卷上还是空了大半。

  曹富贵瞅着这帮家伙苦楚的模样直摇头,啧啧!就这水平, 还不如咱这个半文盲呢!他转头看看本乡本土的孩子们,虽然面有难色,眉头紧皱, 笔下停停写写的, 可到底写满了大半的题。

  再瞅瞅自家的小乔, 表情那叫一个认真严肃,目光盯着卷面,下笔如有神,刷刷刷流畅无比,转眼就完成了两大张卷子。

  曹富贵得意得恨不得翘起尾巴,看看,这就是咱一手培养出来的天才,什么语数外史地,样样精通,能力超群!

  这场考试持续了两个小时,钟声“当当”响起时,曹富贵和越教授从一张张苦瓜脸的学员们手中收起了卷子。

  于胜男两眼发直,恍惚地揪着宓采苓问:“sin90度是0还是1来着?cos90度又是多少?正,正弦定理?摩擦力公式……我,我连金属活性顺序表都忘得精光了,完了完了!”

  宓采苓脸色也不太好,有很多东西她也忘得差不多了,数学和语文还好些,但是理化是十有八九不会做。

  她咬了咬唇,低声安慰于胜男:“别急,就是个摸底考。考个明白,我们也能清楚自己的水平。再说了,如果真能恢复高考,应该会文理分科考。实在不行,我们就考文科,那就只要努力补数学就行了。”

  其余的学员们也是议论纷纷,尤其是知青们,好些人都丢了书本好几年,一时半会儿哪里还捡得起来?大都脸色煞白,神思不属,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幸好,这只是学堂里的摸底考,大家都还有时间和机会努力一把!

  为了尽快批出成绩,几位老师抓紧时间先批出了乔应年等几个学生的卷子。除了语文和政治扣了几分,小乔的答卷几乎可以当作标准答卷了,另外几个林坎中学班的学生成绩也相当不错。

  越教授相当高兴地让小乔一道帮着批卷。

  看着自家的小男人被老师看重,富贵哥得意得根本掩不住笑,乐淘淘地到外头兜了一圈,端了几盘子热气腾腾的好菜回来。

  东坡肉、煎溪鱼、羊肉焖锅……直把越教授他们吃得半点斯文不剩,抱着盘子抢汤汁,还幽怨地感叹,也只有乔应年同学考出好成绩时,老师们才能借光蹭点好吃好喝,为了多蹭美味,看来以后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是肯定不能免了!

  考试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知青们在学堂吃了食不知味的一餐,早早就等候在门厅成绩发布处。

  “来了来了!”知青们一声喊,大家都紧张地围了上去。

  “别挤,别急!都站好了!”

  富贵哥一声吼,小乔当先,一排小弟齐刷刷地把大家分隔开来。

  越教授上前宣布了成绩,有十八位学员的测试成绩达到了高中班的水平,其余学员基础不牢,都必须从初中知识开始补起。

  有意思的是,原来自己报高中班的大多数是知青们,乡里的年轻人很多都报了初级班,可考试成绩出来后,除了宓采苓等少数几个,其余知青都被划入了初级班。

  试卷被发了下去,知青们默默捧着自己糟糕的考试成绩发呆,脸色郁郁。可人家林坎大队这个学习提高班本来就是免费帮助大伙的,现在自己的真实学习水平出来了,还能怪谁?只能是加倍努力追赶。

  “好了,因为初级班人数较多,我和越教授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初级班分两班,这样也能提高学习效率。下面我念名字分班,大家每班选出个班长来领书!”

  班务员曹富贵一声令下,六十几个学员被分为了三个班,乔应年当仁不让地成了高中班的班长,两个初级班一个班由知青周衡当了班长,另一个班则是本乡前溪村的年轻人胡超美当了班长。

  学员们的教材是老师们从富贵收集的一堆书里挑的,以《数理化自学从书》为主,再配合其它史地和英语教材,这几个月的教学任务将会十分紧张。

  《数理化自学从书》这套书自然是由班务员曹富贵提供的,每人厚厚一摞,分量着实不轻。

  这书当年被批判后都丢进了废纸站,破烂王富贵哥收东西只要有用,向来来者不拒。有炼庐在身,又不怕什么搜检,这书小乔看着喜欢,他也就收了一堆在炼庐里。现在拿出来一看,正好给学员们用上。

  原本炼庐里拼拼凑凑只收了两套半,既然要发书做好事,反正自家玉石也多,富贵哥索性大手一挥,用宝炉炼了一批出来,保证老师和学生们人手一份,算是支援教育建设了。

  随着报章上主流风向的引导和讨论,所有的学员都有了一种紧迫感,开始没日没夜地复习,除了跟着老师的教程学习,晚上还常常通宵自习做题。有些插队地点离林坎比较远的知青,甚至软磨硬泡在本大队请出假来,晚上挤在几间小宿舍里刻苦学习,如饥似渴地弥补着失去的岁月。

  也有几个知青的家属来学校探望过,甚至不大不小闹了点事出来,像是郑晓北的老婆就带着孩子来学校,逼着他回家,郑晓北赌咒发誓真是在学校里学习,等周末就回家,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哄走。其余几个也是差不多情况,多半都是乡村里结婚的另一半,想让学员们别学了,早点回家。

  “这是怕人跑了啊!”曹富贵摇摇头,暗戳戳地和小乔叹道。

  乔应年看看他,状似不在意地附耳悄声道:“想跑的强留也留不住,像我这样的,你想赶都赶不走。”

  富贵哥嘴角摁不住地往上翘,低声笑骂:“小赤佬,嘴巴是越来越甜了。”

  石队长和几位老师们一商量,也不希望学习班弄得乌烟瘴气的,就和学员们明说,如果家属不同意来学习班的,或是无法处理好家庭纠纷,一概清退。重话一出,有家属的知青们私下赶紧安抚,总算再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9月底,有几个家在京城的知青,通过各种亲朋好友的关系,陆续都收到了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学习班的气氛为之一振。如果说原来大家对这样的学习还有点目标模糊,前途茫茫,从接到一个又一个内部消息时起,学习的目标就仿佛是黑夜中明亮的火炬,照亮着未来的光明前程——高考,上大学,回城!

  知青们像是疯了一般拼命学习,通宵熬夜努力追赶,课上课后围着老师们问疑难问题,面对这样火一般的学习激情,老师们也不惜余力,尽力为学员们解答。并且采取了富贵提议的好办法——题海战术!三天一考,五天一试,让这些学员们先热起身来。

  看着知青们红着眼珠、黑了眼圈,着魔似地这么努力,乡里的年轻人们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在班务员富贵哥的鞭策下,一个个埋头学习,在题海中嗷嗷惨叫着前行。

  事实证明,这样的教学方式再结合自学加答疑问,十分行之有效,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有四十多个学员奋力追赶,补上欠缺的知识,初步达到了高中班的水平,提高班已经调整为两个高中班,一个初级班。

  10月21日,恢复高考的正式消息登报,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中,在全国年轻人的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高考上大学!

  一夜之间,这仿佛成了知青和其它战线上年轻人们最强烈的心愿,也是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大机会。

  浙省和沪市的高考都定在年底12月,也就是说,从得到高考的确切消息时起,大家的复习时间只有两个月不到!而这第一年恢复的高考,怎么考,考什么,根本没人能说清。

  一时之间,各大城市的图书馆、书店都被年轻人们挤爆了,编排合理又系统,并且非常适合自学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进入了广大青年和老师们的眼中,但是这套书这么多年都没重新刊印,哪里又能满足几百万年轻人的渴求?很多人在书店买不到,就去图书馆借,借不到就去废品站里淘寻,甚至问别人借来抄。

  沪市教育系统加班加点紧急重印《数理化自学丛书》,也只来得急先印出其中一册《代数》,火速发放到新华书店等网点,就是这样仍然无法满足知青们迫切需求。

  无数年轻人焦虑又迷惘地不知怎么办,丹山公社附近的年轻人们隐约听说林坎大队办了个学习班,不但有老师上课,据说还有《数理化自学丛书》!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入耳,许多抱有一丝渺茫希望的年轻人,纷纷踏上了去林坎大队的道路。

  第83章 涌来

  蹲在山沟里服务知识青年的富贵接到了姑爹的电话,没说别的, 就一桩事, 听说林坎在办高考复习班, 他想把他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钱青石给送过来。

  二十郎当的小年轻不肯结婚, 天天招鸡逗狗,祸害厂里的机器, 还不如让这脑筋还算不错的混小子拼一把, 试试高考!

  富贵听着电话里钱姑爹喘着粗气,气不打一处来的粗嗓门, 边上时不时还听着青石那小子无辜的争辩声,肚里啧啧赞叹,这就叫表弟肖哥啊!青石这会念书好钻研,又爱折腾的劲儿,完全就是他富贵哥当年的英姿么!

  说起来,钱家两个表弟都是聪明人, 老大青柱小时灵醒,长大了聪明内藏,言语不多心里透亮,倒有钱家阿爷和钱姑爹的几分真传。在农机厂混了个小干部,早几年就娶了媳妇, 孩子都两个了,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倒是青石, 从小到大都机灵, 聪明外露反倒显得有点轻浮不稳重, 想一出是一出的,三不五时惹得钱姑爹大发雷霆。

  年少时青石一点着自家老爹的爆脾气,就撒丫子往黄林村表哥家跑,山村里有吃有喝有鱼有肉,还有好多小伙伴玩,就是没有老爹的鞋板子和皮带,多少逍遥!

  玩着玩着就赖在乡间不肯回家,每次都要老娘揪着耳朵把人拎回去,后来县城学校停课,钱姑爹拘着这小子在家跟着自家阿爷学习,这才渐渐少了下乡玩的机会。

  “……富贵,你别为难,这小子念书还是有几分天赋的,家里他阿爷教了他初中、高中的文科主要课程。我把他送你这里,不求别的,就是让他也跟着知青们一道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拼命求学的。”

  钱姑爹说着说着气又上来了:“他要是敢作怪偷跑,你就给我往死里打,两条腿都打折了!下半辈子我给他养老!”

  “阿爹!侬是勿是我亲生阿爹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怪叫,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凶残的“真皮”击打声和哀号,钱家父子很快就友好地达成了谅解,钱青石同志即日下乡,来林坎攻读提高班。

  曹富贵摇摇头,挂了电话,决定趁着小表弟还没来,赶紧去做几根戒尺,用手打,这手多少痛啊!

  钱青石平日里四处折腾,拆东拆西的,老娘和阿奶还都愿意护着他,人家不是说,科学家都爱研究么,孩子喜好钻研爱玩耍总比上街胡闹的好吧?可是一旦讲起有地方念书,说不定还能高考,家里两个女人顿时横眉竖目,六亲不认,捆都要把他捆去林坎!

  钱家阿奶没什么文化,却是最信奉书香,相信读书人的本事,要不然她当年也是个杂货铺的千金,哪里能嫁给钱家阿爷这个穷书生?不就是一家子都敬慕读书人么!

  这高考高考,就等同老底子的考状元啊!虽说如今不讲究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冷眼瞅去,当大领导大干部的,除了开国打天下的那一批,哪个不是读了满肚皮的诗书文章?

  曹亲家那里有这么难得的学习班,人家求都求不来,孙子还敢不去?当真是皮痒痒了!

  全家团结一致要让他去林坎苦读,哪里还有钱青石这小子反抗的余地?老娘连夜都帮他打好了包裹,说是清早就送走。

  完了,这娘大概也不是亲生的了。

  钱青石郁闷归郁闷,倒也不是不想去林坎,读书总归比闲着无事在厂里干杂活有趣的多。

  他转念想想,自己对高考没抱什么大期望,去就去了,念点书也好。倒是自已的两个老同学听了高考的消息后,一心想去考却偏偏书也买不到,学又没处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如叫上他们两个同去?

  听钱青石说起这个求学的消息,两个朋友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约好清早集合的地方,拔腿就往家跑。

  钱青石回家睡下,梦里都是当年的数理公式abc,还有老爹威武的皮带、老娘抖擞的鸡毛掸子……正睡得一惊一乍,满头惊汗,身上的大被子忽然就被掀了起来,寒气嗖嗖地往他半裸的身上钻。

  “快起床!上学去!”

  听着老娘这声久违的叫早,钱青石闭着眼睛“嗷”的一声,挺着腰板坐了起来,睁开眼一看,娘哎!天还墨擦黑啊!

  “吵什么!读书人起五更、睡三更,头悬梁,锥刺那个屁股的才会有出息,晓得不?!”老娘圆眼一瞪,麻利地把一堆衣服丢了过来,“衣裳快穿好!给你做了几个葱油饼路上吃,再不走,到了林坎人家先生的课都要歇了!”

  钱青石踩着星光,背着大包裹,无语凝噎地被赶出家门,灰溜溜地走在石板路上,走到和朋友约好碰头的地方,才发现两人老早就坐在那里等了。

  “青石!这里!你可总算来了,我都等了快半小时了,阿妍来得还要早。”凌泽乡呼地站起身来,半是埋怨半是催促,“我们快点走吧!我怕去晚了,林坎那边不收人了。”

  王妍细声细气地打了声招呼,虽然没催促,人已经背着包袱站起来了,等着马上要出发的样子。

  凌泽乡是钱青石的高中同学,当年不用读书,他也是乐着闹腾了好一阵子,到头来只能到处打点零工,连自己的口都糊不了,还要靠老娘和妹子在街道办的小厂子里糊纸盒养活。这几年也是憋着气,想着要找一条明路,又重新翻起了当年自己丢弃的书本。

  直到高考的消息出来,他才像是在迷雾中找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要读书,要读大学,要走出一条光明的路。再也不要浑浑噩噩,连个人样都混不出来!

  王妍是钱青石和凌泽乡的初中同学,她一直都爱读书,但念完初中家里就不再让她念书,要她赚钱嫁人。她虽然人长得细巧,说话也细气,可骨子里却犟得像头牛,宁肯把工作赚来的钱大部分都交家里,也不肯嫁人。每天工作之余,最大爱好就是学习、看书、偷偷读名著。

  高考,不仅仅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路途,大学更是她向往已久的圣地!她不怕苦,只苦于没有学习的路径,听说林坎的这个学习班,她连夜跑到工段长那里辞掉了工作。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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