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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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有报上的天气预报和专家的可能性分析,又是自家人特地从城里带来的消息,曹伟岩书记也不敢轻慢,当即去大队部摇了一通电话,又派副大队长开了介绍信到城里相关部门咨询,想再探听探听台风的准确信息,可问来问去也都是模棱两可的答复。

  看看天上的猛日头,曹书记一拍大腿,紧急备战,让训练过“掠子”收割的民兵们轮流值勤,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干,可不敢轻忽麦收大事。

  离着曹富贵通风报信的时间,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天上仍是烈日炎炎,没有半点起风的动静,备战抢收的队员都开始嘀咕,大好天气劳命伤财防台风,曹书记是不是昏头了。

  曹书记两眼一瞪把几个生产队长的牢骚瞪了回去,麦收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别说多巡逻几趟守麦田,只要能保证麦收,个个睡在地头都是应当应份的!

  黄林生产队的石河生倒是没想那么多,听书记透露这消息是曹富贵从县城里带来的,不管真假,他都花足十二分力气召集队员防范。如今虽然不讲封建迷信,这特娘的曹富贵就是有那狗屎运,这半年来,曹家二流子鸿运当头,当真是不服气不行啊!

  曹富贵把这桩事情甩给三阿爷他们去担心忙碌后,肩膀顿时轻了一大半,果然天塌地漏还是要这帮高个子去顶啊!连纠缠不休的噩梦都时有时无,不再骚扰,让他好好睡了一觉。

  反倒是家里的大大小小,听说强台风要来的消息后都紧张不已,连宝锋都跟着英子她们一帮儿童团成员,积极去麦田站岗守卫,小乔更是好几天都挂着黑眼圈,神情严肃,时不时就抬头观天象,好似诸葛之亮。

  曹富贵和大伙一道忐忑地等了四天,眼见着麦子再过三五天就能收了,天气突然变了。

  那天下午,漫天的阴云忽然从东边吹来,狂风开始肆虐,虽然没有一点雨落下,天上的乌云却像是沸腾一般滚滚而至,和往年台风时节的流云大不一样。

  曹富贵死死盯着天边黑压压摧城压寨般推挤过来的乌云,嘴里发出了一声尖利得快变调的高喊:“……台风来了,来了!”

  石队长鼓腮咬着牙根,恶狠狠地瞪着天际,看看被风吹得直不起腰、快要完全成熟的麦穗,又盯了一眼曹富贵,猛然发出一声怒吼:“开镰,收割!”

  他青筋虬结的粗壮胳膊用力一挥,身后整个生产队男男女女二百来号能动的劳力齐声大喊,应声奔入麦田,当先就是几十个训练过的“掠子”手。

  连放暑假的孩子们都帮着捡穗子,运麦草,二傻更是挥舞着他早就用惯的“掠子”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曹富贵也不好意思再躲懒,只得和阿爷二叔一道下地,参加生平第一次的抢收。

  镰刀他是不会用的,让他割麦,都怕他割断自己的脚,石队长就把这四体不勤的家伙踢到了半劳力堆里,跟着老弱病残一道捆麦子,捡麦穗。

  这活也不好干,弯腰又直起,直起再弯下,没捆几束,腰都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汗流浃背,麦芒扎得浑身刺痒,曹富贵累得欲哭无泪,真恨不得在能像是炼庐里那样,一动念就用精神力来干。

  再看看边上,栓子、宝锋他们几个小屁孩子都干得比他快,老早冲到前头去了。

  周晓岚那臭丫头背着比她人都高的一捆麦穗经过,居然还冲他撇嘴,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惹得曹富贵勃然大怒,有种停下来跟阿爷一决雌雄!

  小乔掏出块帕子,递给富贵哥,自己默默把地上漏得乱七八糟的麦穗,快手快脚拾得干干净净,利索地拿麦杆一搓,双手一绕,立时把一捆麦子绑得整整齐齐。

  曹富贵看着这孩子眼花缭乱的一通动作,扛起麦子就走,一看就是干熟了地里活的,顿时大为感动。会干活不说,还能体贴阿哥帮着干活,这小崽子当真没白养啊!

  “哎,哎!小乔,走慢些,阿哥帮你一道扛。”

  他大呼小叫地赶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虽是越帮越忙,多少也是片心么!

  风越刮越急,地里抢收的人们心头也是越来越紧,渐渐的,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打下,地里还剩下三成麦子没收起。

  “快,快!雨要落了,都特娘给我拼出性命来收啊!”

  石河生眼睛通红,声音都喊破了,队员们根本不必他再催促,哪怕是再没力气的老弱也豁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抢收。

  “掠子”手冲在前,在狂风中拼力挥舞,麦穗一片片倒下,身后的老弱立时蹿上前捆麦,捡穗,运走……

  最后一捆麦子被运到临时棚里后,暴雨终于瓢泼而下,瞬息之间地里一片泥泞。

  冲锋的“掠子”手队员们筋疲力尽地倒在田边,掠子丢在一旁,累得手指都动弹不了,任雨水浇在身上。

  “起来,都特娘的起来!要睡回去睡,不要命了!”

  石河生歪歪倒倒地踹了一脚躺倒在地上的壮劳力们,满脸是水,带着哭腔心有余悸地笑骂,贼老天,这可算是逃过一劫啊!地里零零散散的麦穗还洒着,可绝大多数的麦子收回来了,这收上来的是队员们口粮,下半年的命啊!

  曹富贵老早就拉着小乔,和孩子们一道躲在晒场角落的麦棚下头,一边用身体挡着斜刮的风雨免得浇湿好不容易收上来的麦子,一边看着老天爷的威势啧啧感叹,教育小乔:“这就是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小乔望着天际狂暴的骤雨,紧紧拉着富贵哥的手,沉默不语。

  第50章 悲剧

  外面狂风骤雨, 乌云滚滚, 黄林生产队的小队部里却是热火朝天, 人人忙得四脚朝天,眼珠通红。

  “仓库里的油毛毡拖出来, 盖到麦棚里去, 快!”

  “队长,仓库要漏雨呢?”

  “侬憨大啊?!现在特娘库里有个屁!麦子淋湿就白收了!”

  “噢噢,对哦!”

  “大灶烧起来, 湿麦赶快烘, 等到明朝不弄干,芽都发出来了!”

  “队长, 柴湿了!咋办办?”

  “各家各户征收!以后算工分还!”

  曹支书去了前溪村的大队部主持抢收工作, 黄林生产队石河生队长独撑大局,把队里能动的队员个个都抽得跟陀螺似的拼命转。

  时光不等人, 台风风猛雨急,麦子虽是收上来了, 一个保管不好,要是被雨水浇透, 这么闷热的天气, 过上一夜麦子就能生生给焐出芽来,或是发霉,那就前功尽弃了。

  防风防雨、烘麦, 当真是跳上两脚也做不完的事, 这一晚, 谁都别想睡了。

  这么多的麦子,小队部里腾挪不开,打湿的麦又要尽快烘干,石队长一声令下,让十来户房屋宽敞,平时表现又好的人家把这批湿麦分发下去,连夜烘干。

  队会计施忠国和“铁蛳螺”两人顶着风雨站在麦棚前,一边点数,一边记账,扯着嗓子把湿麦一户户分派下去。等到风停雨歇,麦子烘干后上交队里,到时再算工分和柴草。

  老曹家根正苗红,又向来表现良好,也被分派到了千把斤的烘干任务。

  曹富贵穿了雨披,顶风冒雨陪着阿爷和二叔将盖得严严实实的一板车湿麦拉回家,麦子倒没打湿多少,三个男人已经淋得跟水里捞出来一样。

  回到家中,余下事情便让女人和孩子们抢了过去。搬麦的搬麦,生火的生火,三个大男人坐在边上歇口气,看着屋里忙忙碌碌。

  阿奶端来几碗姜汤,给屋里的男人们灌下。一口热汤下肚,又辣又甜,发出一身汗来,身上这才舒服许多。

  台风呼啸了一夜,生产队里的人们也忙碌了一夜,等到清晨时分,云散雨歇,台风已经过境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村里被台风刮倒好些树木,好几户人家连屋顶都给掀飞了,还有两个队员被吹倒的树木、杂物砸到,一个伤了腿,一个脑袋挨了一下,总算是没什么大碍。

  碎金溪暴涨,混浊的泥水里裹着鱼虾汹涌直下,几个贪吃的孩子跑去捞鱼,差点让水给冲走,幸好让巡逻的民兵一把捞上来,回家后都让家里大人揍了个屁股开花。

  等到第二天的下午,麦田里、道路上都还是一片泥泞,天上日头已经火辣辣地又挂出来了。

  石队长一声吼,全队动员晒麦子。

  因为提前收割而损失的,再加上来不及抢收的,这次台风刮过,生产队的大田总计损失了有两成的麦子,足有近万斤,肉疼得队员们咝咝吸凉气。回过神来也是后怕,万一这场风雨没避过,损失的就不止这一点了,能捞回来一二成都算是老天爷开恩。

  没日没夜忙了两三天,曹书记也终于回家歇息。整个大队都防风备战,前溪村还好,有他亲自盯着,坎坡村的没怎么把台风的消息放在心上,这一下台风来得太急,收割慢了一拍,只抢回来一半多点的粮,真正是欲哭无泪。

  大队干部熬夜打了灾情报告送上去,接下来又要处置灾情,交公粮、翻地、抢种晚稻,整个大队都忙得喘不过气来。

  忙过抢收,已经要了曹富贵半条小命,抢种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奋勇退后,一力承担了家里的后勤保障工作。

  种田是种不好,做好吃的他可是一把好手了。

  拿到炼庐大半年了,里头老祖宗留下的花花绿绿各种方子,尤其是食方,曹富贵是刻苦钻研,精心试制,把材料配料齐全的通通都试制了一番。

  到了夏日里,各色菜蔬瓜果齐全,双抢期间,屋里一日三餐,除了早上那顿由二婶来做,中午晚上两餐,他是使出浑身力气十来天都不带重样的,吃得家里几个小的眼泪汪汪,就生怕开学再也吃不到大哥做的好菜。

  做的菜色多了,出特效的机率也高,时不时就冒出个红字加气血、加精力的好菜,倒是没有再出过金字的特效。曹富贵寻思着,炼庐大约是要更珍贵的材料,象是上次的熊掌,才容易出金字特效吧!

  这一年,像黄林生产队,尤其是老曹家这样幸运的只是极少数。天时、灾害和各种原因导致的灾荒,使得整个国家都笼罩在饥饿的阴影下。

  国家和政府想尽一切办法带领民众度过难关,不但从国外进口了许多粮食,救济灾害严重的地区,报纸上还刊登了各种开源节流、挖潜力的先进事迹和方法,什么“双蒸饭”、“小球藻”等粮食食用增量法和代食品,推广号召大家学习。并且对于饥荒引起的水肿等疾病,集中免费治疗,给予一定的粮食补助。

  日子虽然难熬,种种积极的举措也让困苦的民众没有在艰苦岁月里失去希望,历经过重重苦难的人民咬牙坚持,负重前行,一步步走过坎坷,向着希望的未来艰难前行。

  听说有些重灾区悄悄搞起了包产到户,大队里人心浮动,很多人趁夜偷偷进出队长和书记的家里,希望也能学着搞一搞。

  石河生也有些按捺不住,悄悄跑到曹书记家里探风声,话没说几句,生产队里突然闹腾起来,两人惊疑不定,刚打开房门,曹爱党冲了进来,脸色古怪地叫道:“孙婆子偷粮被人撞到,跌进溪里淹死了!”

  “什么?!”石河生惊得寒毛直竖,眼珠差点瞪出眶,赶紧和曹书记一道匆匆跑了出去。

  孙婆子被捞起来时已经咽气了,手上还紧紧攥着一袋新麦。

  “她家人呢?!儿子媳妇一个没在!”

  石河生气冲冲地扫视一圈,队员们围拢一道,却没看到孙家的人。

  让民兵带了几个当事人一问,才知道了经过。

  这几日要交公粮,队里把麦子拉出来晾晒装袋,孙婆子趁人不备,悄悄将谷子扫进麦草堆里,等到公粮收进库后,她拎了袋子把麦杆堆里藏着的谷子扫拢,正好撞到巡逻的民兵队员。慌不择路逃走时,一头栽进碎金溪里,脑袋正撞上了溪坑里的大石头。

  孙光宗很快被人带了过来,哭嚎着喊老娘,死活不认自己对老娘偷粮的事知情。

  粮没丢,人也死了,再追究下去,队里出个偷粮的坏分子也不好看。

  石河生黑着脸让孙家把人带走,也只能到此为止。

  第二天,整个队里都知道了孙家悲惨的闹剧。

  曹富贵听到这事楞了一息,也是摇摇头,对孙婆子当真是只有一句话:可怜又可恨!

  没想到的是,孙家这破事还和他七零八拐地沾上了边。

  “……老二是我孙家的人,侬要其白白干活,没门!要么给粮,要么给钱!”

  孙光宗把来找二傻的曹富贵给堵住了,他脸色憔悴得像个半死人,面孔青里透黑,眼里仿佛有一簇阴火,盯得人浑身发凉。老娘一死,他似乎就把自己掼到了泥里烂到底,什么都豁出去了。

  “死开!”曹富贵不耐烦地把他两根柴棒似的手臂拨开去,骂道,“孙耀祖是侬阿弟,又不是侬儿子,侬充甚大头蒜还要孝敬的?要钱要粮,想得倒是美!”

  “二傻,侬要是敢跟着他走,以后不要再喊我阿哥!别想再回这个家!”

  二傻楞楞地看着孙光宗,小步小步挪到富贵的身旁,傻笑着冲他喊:“阿哥!”

  曹富贵乐了,让二傻低下头来,举手一拍他的大脑门,哈哈大笑:“行,你认了我做阿哥,阿哥天天让你吃饱喝足。什么破屋子,还回家,侬把二傻当过家人吗?!”

  指着孙光宗鼻子大骂一通,他拉起二傻就走。

  孙光宗不甘心地一咬牙,一把扯过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家小妹,在曹富贵身后大喊:“拖油瓶侬要,傻子也要,我家这个赔钱货侬要不要?!给五十斤粮就行!”

  曹富贵一楞,转过头去,刘翠芬惊惶地望过来,伸手想去抱自己的女儿却又不敢,眼里眼泪止也止不住,流得满面都是。她和孙光宗生的小女儿被他爹拎在手上,四肢乱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曹富贵犹豫了片刻,低头看向身旁的小乔,小乔跟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漠然回头。

  明白了小乔的意思,曹富贵呸了一声,不屑地骂道:“有本事生,没本事养,卵子生了屁用!”

  转头就走,把一屋子齷鹾肮脏留在身后。

  屋里隐隐传来孙留根的号哭叫骂,女人哭泣不断,孙光宗气急败坏地重重甩上破屋的大门,冲着外头高声骂道:“曹富贵!侬养只白眼狼当宝,我倒是看着,侬有个甚好结果!”

  “别理他,你要是把这种无赖的话放在心上,气煞自家,倒让他笑话。”曹富贵拉着小乔的手,随口安慰。

  “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小乔冰凉的手有些发抖,低声道。

  作为强台风重灾区,灾情报告打上去后,九月初,政府拨了一笔救济粮下来,林坎大队很快分派下去,各家各户的日子总算稍稍松快了些。

  包产到户虽然没有政策明文规定,很多地方也开始悄悄实施。

  黄林生产队山高皇帝远,穷山沟里没那多讲究,队里对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放宽了管束,睁眼闭眼,许多人家也学着山里人开荒种地,劳动积极性大为提高,生产迅速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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