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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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把十三弄出来着实花了好一番功夫,杨煊只要一将手伸进那处排风口,十三就会抬起爪子在他手上狠狠地挠一下。挠到第三下时,杨煊迅速反手抓住它的前爪,放轻动作将它朝外拖。

  “你被挠伤了。”汤君赫看着那几处血印子,微微蹙眉,伸手想将十三抱过来,害怕他再次挠伤杨煊。

  “你的猫挺凶的,”杨煊说,并不松手,“我来抱吧,它的情绪还不稳定。”

  “去医院吧,伤口需要包扎,疫苗也要尽快打。”汤君赫说着,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要用叫车软件打车。还没点开软件,杨煊腾出一只抱猫的手,伸过来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汤君赫抬眼看他。

  “你不就是医生?你帮我处理一下就好了。”杨煊看着他说。

  “我可以处理伤口,但疫苗还是要去医院打。”汤君赫坚持道。

  “半个月前打过了,”杨煊也坚持,“所以只需要处理伤口。”

  汤君赫垂眼想了想,沉默片刻说:“那上楼吧。”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窝在杨煊怀里的十三对着汤君赫手里的猫罐头叫了一声。汤君赫看它一眼,不为所动地拿着猫罐头,并不打算喂它。

  猫是不能惯的,做错了事情就要惩罚,汤君赫打算接下来的两天内喂它最不喜欢吃的那种猫粮,让它认识到偷跑出去这件事是不对的,乱挠人也是不对的。

  但杨煊却伸出手,握住那盒猫罐头,汤君赫只能松开手。

  杨煊将那盒猫罐头放到十三面前,低头看着它,色厉内荏的十三顿时服了软,乖乖地凑上前吃猫粮。

  进了家门,汤君赫走到药箱前,蹲下来将绷带和药水找出来。刚捡到十三那会儿,他几乎天天都会被挠伤,从来都是自己处理伤口。

  杨煊俯身将十三和猫粮放到地上,朝他走过来。

  “坐吧。”汤君赫将工具和药水放到茶几上,示意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半蹲在旁边,用镊子夹着棉球蘸饱了药水,在杨煊手上的那几道血印子上轻轻按压。

  灯光下,杨煊的手显得很好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肤色比汤君赫要深一些。因为遗传自杨成川,杨煊的肤色从来都属于偏白的那一类人,汤君赫记得在高中时,因为打篮球而出汗的杨煊,在一球场的队员中几乎白得发光。也许是十年来在外面风吹日晒,现在的杨煊肤色更接近于麦色。

  汤君赫看到他的手背上两条暗色的印子,时间不长,看上去也像挠伤。半个月前……是自己喝醉那次?

  他动作娴熟,将棉球丢到垃圾桶里,两只手配合着用绷带包扎杨煊的手背,然后手指按在绷带上,说:“这样按住,我去取剪刀。”

  杨煊却没有反应。

  汤君赫抬眼看向他,杨煊的目光落在下面,他顺着低头看过去。由于蹲在地上,他的裤腿有些缩上去,露出半截脚踝和印在皮肤下面的杨树刺青。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刺青上,杨煊上半身俯下去,手臂伸长了,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刺青的那一瞬,汤君赫本能地朝后退了一下,手上一抖,绷带掉在地上,顺着地面滚远了,滚到正在进食的十三旁边,将它吓得朝一旁跳过去。

  汤君赫站起身,背过身从药箱里拿剪刀时,竭力平定下心神,然后转过身将地上的绷带卷起来拿在手里,又走上前,俯身将杨煊手背上的绷带剪断。

  在他重新蹲下来,用医用胶布固定绷带时,杨煊忽然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头发。

  汤君赫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即继续包扎。

  杨煊的拇指指腹带着薄茧,触到汤君赫光洁的额头,用低沉的嗓音道:“它还在。”

  汤君赫知道他说的是那块疤。已经十年了,它还是能看出浅淡的印子。有那么几年,他生怕它淡下去,连涂面霜都刻意避开它。他害怕有一天它真的消失了,那他可能也会怀疑杨煊到底有没有存在过,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颤:“也许是好不了了。”

  杨煊将他的头发拨回去,遮住额角那块疤,看着他问:“上次你喝醉了,送你回医院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摇滚歌手,叫麦泽。”

  “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剪刀剪断胶布的细微咔嚓声,半晌汤君赫才说:“大学室友。”说完他起身,将茶几上的东西收好,放回药箱里。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该去医院给我妈陪床了。”他自知不能给自己太多的余地和念想,直起身说。

  “如果还有别的事情呢?”杨煊也站起来,注视着他说。

  汤君赫避开他的眼神:“那也再说吧。”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跟在杨煊后面走出去。

  汤小年的情况很不好,他在家里睡不踏实,这几夜索性每晚都去夜里陪她。他害怕她哪天晚上趁他睡着,自己偷偷地走了。

  尽管对于汤小年来说,早早地走要比死撑着跟癌症抗争要好受得多,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活着就说明一切都还没结束。

  几天前汤小年又经历了一次血压骤降的情况,那天汤君赫刚正下一台深夜急诊手术,等到赶到急诊手术室时,郑主任正眉头紧锁地进行抢救工作,站在一旁的一助不停地给他擦汗。等到抢救结束时,他跟郑主任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中午汤小年醒过来,勉强喝进一点粥,问起汤君赫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当年你跟杨煊去的那个地方,是哪儿来着?”

  “斯里兰卡。”汤君赫愣了一下说。

  “哦……”汤小年若有所思,“挺远的吧。”

  “嗯。”汤君赫说。

  “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汤小年倚着枕头,衰败的脸上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我二十岁的时候,杨成川也说要带我出国,还没出呢,就跟别人结婚了。”

  汤小年近来总喜欢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汤君赫就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听着。

  “等过几天我请了假,就买两张机票带你出去。”汤君赫说,尽管他知道汤小年可能连过几天都熬不到了。

  汤小年只是笑,没应声,继续说起以前的事:“你们两个孩子,那时候胆子也真大,跟谁也不说,就自己跑到了国外。”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像是随时有可能戛然而止,但她还是气若游丝地不停说着,“杨煊也就罢了,你啊,从小到大哪儿没去过,也敢跟着他,也不怕他把你卖了。”

  “我啊……我当时恨死他了,恨得牙根痒,抢走我的儿子,不安好心。”汤小年说到这里,又有气无力地笑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听他的,他对你真那么好啊?比我对你还好?”

  汤君赫怕她体力消耗过多,接了水给她喝:“别说太多话了。”

  汤小年接过杯子,没喝水,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声音很低地说,“真是……兄弟俩好上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汤君赫把杯子抵到她唇边,看着她喝了水,然后扶着她躺下:“以后不会有了。”他知道汤小年一向反对他们在一起,十年前杨煊走的那一天,当他从机场回来时,汤小年发了疯似的骂他,说他白眼狼,没良心,跟当年的杨成川一模一样。

  “这几天,你把杨煊叫过来吧,我有事要跟他说。”汤小年躺下来,垂眼看着他。

  “好,”汤君赫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打算这样做,“等你病好一点。”

  “就明天吧,啊?明天不是周六吗?我时间也不多了。”

  “妈,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汤君赫看着汤小年说,“说了不再一起,就不会在一起,你不要自己瞎想了。”

  “你把他带过来吧,”汤小年转头看着窗外说,“我走前就这么一个要求。”

  汤小年时日无多,这几个月来汤君赫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可是她提出这个要求,却让他有些头疼。

  也许汤小年是想让他们在她眼前发誓,说他们永远也不会在一起——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她为什么忽然要见杨煊。

  几天前他刚对杨煊提出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现在却为了汤小年反过来去打扰他生活,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

  只是……汤小年要走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否则余生都将活在后悔之中。

  走到小区门口,汤君赫开口了:“汤小年说,她想见一见你。”

  他说完,没等杨煊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她得了很重的癌症,时间不多了,最近病情恶化,可能这几天就……”

  “什么时候?”杨煊问。

  “明天可以吗?明天中午,中午她的精神会好一些。”

  杨煊说:“好。”

  汤君赫没想到杨煊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毕竟当年杨煊厌恶汤小年的程度,比他想象得还要深重。否则以杨煊的性格,不会想到利用自己来报复汤小年。

  “还有……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如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可以的话,拜托你不要跟她计较,”汤君赫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但这些话他不得不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顺着她来,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杨煊打断他道:“我答应你。”

  第九十五章

  次日中午,汤君赫刚吃过午饭,正站在办公桌前低头整理资料,小宋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语气俏皮道:“汤医生,你看谁来了?”

  汤君赫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的杨煊,他把手上的资料放下,朝门口走过去,看着杨煊问:“那我们现在去?”

  杨煊也看着他:“嗯。”

  两人一转身,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眼睛放光。小宋一回去,就被拉着胳膊问东问西:

  “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啊?”

  “不是说关系不太好吗?看着也不像啊。”

  另一个问得直切要害:“有女朋友了没?”

  小宋伸手打开拉着自己胳膊的几只手,笑道:“你们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汤君赫走在前面,推开汤小年病房的门。周阿姨听到推门声,转身站起来:“汤医生过来了。”随即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高他半头的杨煊,“汤医生的哥哥也过来啦。”

  汤君赫走到汤小年病床边:“周阿姨,我妈妈今天怎么样?”

  “你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没醒,现在还一次也没醒过呢。”

  汤小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着,身上插满了管子。汤君赫俯下身,小声地叫:“妈。”

  汤小年没反应,他拉着她干瘦的手,又叫了一声。几声过后,汤小年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半遮着无神的双眼,看向汤君赫。

  汤君赫侧了侧身,让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杨煊。

  汤小年的手指在汤君赫的手心里动了动,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只是微弱的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紧接着闭上了眼睛。

  汤君赫知道汤小年神志不清,连睁眼和说话这样再简单不过的事都有心无力。

  周阿姨摇了摇头,叹气道:“今天状态又不好。”

  汤君赫直起身,垂眼静立了片刻,侧过脸对杨煊说:“我们出去说吧。”

  杨煊的目光从汤小年身上移开,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汤君赫站在病房外的窗边,面对着杨煊,有些愧意地说:“对不起,前几天每天中午她都会醒一会儿的,但今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可能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这话说完,过了几秒却没等来杨煊的反应,汤君赫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杨煊。

  杨煊的面色很沉,见他看向自己,才开口道:“你跟我说话,一定要用这么客套的语气么?”

  汤君赫的眼神微微闪烁,情绪在眼底剧烈地波动了一瞬,然后竭力平静道:“不然呢?”

  杨煊微低着头看他,目光近乎逼视:“我问你几个问题。”

  汤君赫偏过脸看向窗外,当着杨煊的面,他的心悸又犯了,心跳得很快,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指尖有些发颤。

  杨煊问:“你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汤君赫过了几秒才回答:“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我妈……”

  “好,”他还没说完便被杨煊打断继续问,“那我再问你,你妈为什么叫我过来?”

  汤君赫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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