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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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禅僧们仍在焚香,可在寒松嗅来,寺中的气味比外头那血腥气还更令人作呕。若是住持大和尚在此,寒松相信,他是断然不会将众人拦在门外的,且不给开门的。

  寺中的沙弥见寒松的神情严肃,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有一人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想按寒松说的,去将外头受伤的人扶进来。

  然而抬起的脚还未落地,就被并肩站着的沙弥们拽了回来,拉他的人声音虽低,却很是严厉。

  “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来翻阅佛经吗?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去给佛祖进香吗?”

  寒松耳聪目明,将那个和尚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屑与之为伍。

  背对沙弥们转身,寒松独自一人面向血腥之地,僧袍破烂不堪,与身后那些干干净净的和尚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弯下腰扶起了最近的一位,这人的气息不太稳当,胸前有一个黑漆漆的血洞,将上衣染红。鲜血早已凝结不在往外流。

  “施主,还能起来吗?”

  寒松附在此人的耳边询问,回应他的却只有沙哑的呜咽声。

  “贫僧扶你。”

  将伤者的重量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寒松双手将人环住,扶稳他一步步的往寺中走去。

  站了好几排的沙弥中也有人动摇,想要上千帮帮寒松师兄,毕竟修佛之人心地良善,如何能见的这种场面呢。

  但另一些却不愿意,若非禅僧动起手来不是武僧的对手,寒松今日便别想进北山寺的寺门。

  扶进寺中之后,将伤者靠着墙放下,寒松低声道:“施主且在此地歇息,我去接剩下的人。”

  数不清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寒松破烂的僧袍已然染成了血红,哪里还像个和尚,倒像是修罗海里走出来的魔修,还是罪大恶极,身上害了无数性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与纤尘不染的北山寺格格不入。

  而被寒松带进寺中的那些练气与筑基修士,各个大气不敢出,生怕对面那些黑着脸的禅僧再将他们轰出去。靠在北山寺朱红色的墙上,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意,咳嗽的时候也捂着嘴。

  佛门清净地,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不想让血污沾染在这片净土之上。

  “咳咳咳……”

  喉咙里一阵难言的痒,一个脖颈处被划伤的女修捂着嘴咳了起来,嗑了几声后不但没有停下,反而佝偻着背,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那些禅僧将视线从寒松那里挪到了她的身上。

  “妹子,你且忍忍啊……”

  坐在她旁边的伤者轻拂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能稍稍好受一些。

  女修听了这话如坐针毡,绝不能因为自己叫他们被沙弥们赶出去。炼气修士也就是身体比凡人健壮一些,未曾经历过洗髓的他们,别说受伤后无人医治会死,尚不能辟谷的炼气修士还会饿死,渴死。

  山下的城镇更是血雨腥风的修罗之地,北山寺便是他们求生的最后一条路了。咳嗽声停下,她整张脸都埋在双手之中,肩头震震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禅僧们见状,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搬运伤者且不知疲倦的寒松和尚。

  可沙弥们还没来得及多看和尚几眼,耳边便又传来了咳嗽声,比先前还要更加响亮。

  女修肩头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即便将整张脸埋在手心之中,仍然无法控制的咳着,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她的指缝间掉落在地上。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瞬息之间渗入地面之下,可才不过几息后,便积攒成了一小摊的猩红色,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佛门忌血光!”

  原本还能站在那里勉强静观其变的几个沙弥,见到女修这样,终于忍不住了,结伴上前想要将寒松扶进来的受伤的修士赶出去。

  而那先前曾抬腿想要去帮寒松的沙弥却拉住了他们,一如他们曾拉住自己。

  “佛无定法,便慈悲些吧。”

  一个,两个,三个。

  近半数的沙弥从列好的行队中站了出来,将念珠缠绕在手腕之上,竖在胸前,口中默念道:“我佛慈悲。”

  佛祖能割肉喂鹰,能以身饲虎,即便我双手沾满鲜血,可这是救命的血,翻阅佛经时他会在意吗?

  若他在意,那便也不配受我的日夜供奉了。

  “寒松师兄,我来。”

  走在最前面的沙弥,在寒松面前停下站定,伸出双手,要接过寒松正在搀扶的伤者。

  寒松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点点头,搀扶伤者的人换做了这个沙弥。干干净净,带着荷叶清香的僧袍上,啪的一下被按了两个血色手印。

  那伤者立刻抬起手,连忙道:“小师傅,对不住,对不住…将你的僧袍污了…”

  可手刚一抬起,伤者脱力挂不住,险些从沙弥的搀扶之中跌落在地。北山寺的禅修大多是筑基之后便倾心供奉佛祖,很少有人如寒松一般日夜修炼,那般的眼疾手快。

  刚刚将人送出去的寒松伸手揽住,叹了口气:“还是让我来吧。”

  沙弥固执的推开了寒松的手,将这位受伤修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暗红色的血在僧袍上显得很是扎眼。

  “无妨,施主扶着我便好。”

  寒松望着沙弥扶着修士蹒跚着往寺门里走去,目光从脚下向四周延伸去,来帮忙的不止是这一个沙弥。

  寺门内近半数的和尚走了出来,或搀扶着,或背着这些从山下城镇赶来求救的受伤修士往寺中走。还有的蹲在逝者身旁,将叠摞在一起的尸体搬下来,妥善的摆在了地面上。

  口中念着清水的法咒,撕下僧袍一角沾湿之后,贴在这些人的面上,将血色擦拭干净,重新露出了皮肤的颜色。

  愿逝者往生,愿生者安康。

  灵璧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与受伤的修士也好,与北山寺的和尚也罢,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想起,北山寺并非寻常地方,或许佛祖接受女子作为信徒。但若不信佛的女子,是不许进去的。

  那道门,锁的可不止是尘世与血光,还将她也拦在了外头。

  寺内剩下的沙弥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受伤的修士也好,那些去帮寒松的和尚也罢,一个个的都堕了佛祖的威名。恨恨的盯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脚底在地面上蹉捻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唯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

  他日住持回来,定要告上寒松一状。

  而寒松不在孤身一人,有了众人的帮助,尚能救活的人皆被扶入了寺中。为防这些修士口中不知为何发狂的儒修再来,寒松正要关上寺门,却见灵璧独自站在远处,不曾上前。

  手从门栓上放下,寒松再次踏出寺门,朝着灵璧走去。

  “女菩萨,怎么不进去呢?”

  苦笑着抖了抖身上的披风,葱白如玉的手从玄色之中探出,白的有些刺眼。

  “我不信佛。”

  法修信法,信的是天道永恒。法修信剑,信的是吾辈争先。信的是因果轮回,做下冤孽的人便该死。

  掌心里放着一颗丹药,是临走之时巨剑尊者给灵璧的,能肉白骨,阎王殿里抢人头。

  “化水分与众人,即便不能重生肌骨,起码也能叫伤处不在恶化。”

  接过灵璧手中的丹药,小小的一粒,难得的紧。

  “无妨,随我来吧。”

  寒松收起丹药,侧过身给灵璧让出了一条路。

  “佛祖心胸开阔,岂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佛祖渡的是天下人,若只教信徒接近,又该如何去渡呢?

  灵璧战战兢兢的跟在寒松身后,在进门之前停了下来,脚步抬起又放下,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进。

  尤其是视线越过寒松肩头,对上那些咬牙切齿的沙弥,更加不敢进去了。

  “不如我去山下的城中探探,先不进寺中了。”

  毕竟佛祖或许能容下血色的伤衣,却不一定能容下玄色的披风。

  第67章【二更】

  灵璧信了寒松的鬼话, 壮着胆子抬脚迈进了门。听说北山寺香火不够旺盛, 连佛殿都还是老祖带信徒盖好的, 千百年来愣是修来修去,不曾翻盖过。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打算看看究竟能破旧到什么地步。

  可谁曾想,除了那些本就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的看不惯寒松的和尚, 连那些帮着寒松往禅房搀扶伤者的沙弥们, 也定定的停下来看起了自己。

  “他们看我做什么?”

  试问一个年轻的,刚满百岁不久的,称得上修真界妙龄的女子, 模样又生的俊俏,叫百余个和尚盯着, 换了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灵璧网寒松后头一躲,想要避开这些人探寻的目光,可毕竟和尚太多,寒松的脊背能有多宽厚,只躲的过一个两个。

  “瞧见没, 寒松师兄把色戒都破了!”

  那些灵璧没躲过的视线,落在灵璧的身上, 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看看灵璧还不算,还要用或探寻,或谴责的目光看着寒松, 时不时的摇摇头。冲寒松摇完头, 就再次看相灵璧, 继续摇。

  “勿那高岭门的妖女。”

  高岭门好歹也是正经仙门,与你北山寺平起平坐的老牌仙山,自己怎么就成妖女了。

  “要不我还是去山下探探吧?”

  比起在北山寺遭人非议,还不如下山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儒修她也见过,卢致远那样的将‘君子不重不威’,和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生,灵璧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们能做下这种事的人。

  说走就走,话音刚落灵璧就转身朝着寺门的方向抬脚,脚尖尚未点地,便被寒松拉住了。

  “伤者中有待产的妇人。”

  寒松拽住了灵璧,这话说给灵璧听,也说给身后的和尚们听。

  灵璧的脚步停下,寒松便立刻松了手,还是要顾忌他人的目光的。走向那些一直在原地不曾动弹的和尚,这次换寒松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是你,还是你,抑或是你?能去给妇人助产?”

  和尚们偏过头,不去与寒松的目光交汇,怕双手沾上鲜血的沙弥,哪里有胆子去与妇人助产呢。且不说血,单女子就是出家人不可靠近的。

  “灵璧施主,留下。”

  寒松的语气坚定非常,就算对面的人抛出一句不成来,他也能叫对方咽回去。

  而那些帮着寒松搀扶伤员的和尚们,在听到有妇人待产几个字的时候,便对灵璧放下了戒心。

  受伤的这些修士之中,除却待产的那位,还有不少女修。伤口换药之时,即便他们心无旁骛,六根清净,可毕竟身为男子,还是多有不便。

  若是高岭门这位女施主留下,此类尴尬便会统统避免了,还是寒松师兄想的周到。

  住持大和尚选的人,果然不会错。

  灵璧听了寒松的话,立刻腰杆挺直,像方才躲闪的人不是她似的,大摇大摆的越过寒松,跟在那些正往禅房走的和尚们后头,选了个伤势严重的女子代为搀扶。

  其实自己留下还有别的用处,虽说身为剑修灵璧主修剑法,可她私下里学的很杂。一个怕死的人,才不管什么医者不自医的歪理,将医术修的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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