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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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听说他参加过宋兄在杏雨楼举办的诗会……”

  苏文之虽然来长安后算是合群, 参加不少各种名目的文会诗会,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她终究是出身寒门, 又无背景, 故而才名在上千举子中不算显达。因此此时相比较于早早成名的宋卯, 无论是在举子中,还是专程过来看热闹的一般群众中,都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苏文之,这会儿一见是个没听说过名字的人夺了头名,大家飞快地就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彼此交换有用的信息。

  然而这个时候,苏文之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有了之前的消息,她其实早已不寄希望于自己能夺得魁首, 此时她的脑中刹那间涌上了排山倒海般的惊喜, 有些不敢相信。

  她被人流慢悠悠地挤到了东墙之前,她抬眸往上看, 只见自己的名字果然高高地写在黄纸最上端, 原本提前定为状元的宋卯, 还有紧随其后的陈安和霍长青,都被她硬生生往后压了一位。张榜已到这个地步,定不会再有更改,正因如此,苏文之狂喜之后,反而感到一种不知情况的茫然和疑惑。

  她本不该中状元。

  苏文之扮男子三年,日日谨小慎微,自是不信会有沉浸官场多年的考官为她的才学所动、力排众议将她定为状元这种事。她眼前这张黄榜,本该是多方面博弈的结果,如今定好的状元被改,其中肯定有变故。只是为何头名会是全无门路的她,苏文之想不出理由,心中也没底,高兴归高兴,可理智中有一角,却隐隐提醒着自己眼前的结果其实不知是好是坏。

  她心情有些混乱,然而恰在此时,却听一个惊喜的男声大喊道:“——文之!是文之吧!”

  苏文之闻声一愣,将思绪收了回过头,却见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一个寒门学子极为兴奋地从人群中向她跑来,随着他大声喊她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到了苏文之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新科状元郎,苏文之思路被打断,刹那间迎上这么多崇敬的目光,倒有些腼腆。那人本是想上来恭贺,可看苏文之呆站在原地,却忽然一愣,忙推了她一把,急道:“文之!你怎还在此处?礼部的官员想来马上就要去你的住处寻你了,杏园探花宴也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准备?”

  苏文之被对方一推,本来茫然的脑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那人一谢,然后在众多学子或羡慕或敬慕的目光之中,匆忙地跑回自己所住的寺院。

  进士及第之后马上就是传统的探花宴。

  新科进士在杏园初次相会,要择进士中两名最为年轻俊美者当探花使,策马踏遍曲江乃至长安的名园,摘取鲜花回来供大家赏玩佩戴。苏文之年龄才过十八,相貌生得端正,又是头名状元,自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作探花使。她骑在高马之上,放眼望去,只见无数百姓聚在街边等着看新晋的状元郎,父亲抱着儿女,女子迎上她的视线,便含着羞以扇遮面而笑。她从长安街头穿行而过时,只觉得恍惚,眼前之景,仿佛似梦。

  因心中杂念太多,苏文之寻名花时也没有太用心,等另一位探花使挑好,她随意采了几朵便匆匆返回杏园。等该走的流程都走好了,苏文之便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寻到了之前来通知她及第的礼部官员。

  进士科的名次虽说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但毕竟不是明面上的,对方也未必知道内情,故而她很是小心,只是试探。不过她话未说完,对方一看她的神态表情,就已猜出了来意。

  礼部的官员朝她和蔼地一笑,隐晦地提点道:“秦澈,秦侍郎。”

  苏文之一愣。

  对方继而又说:“你刚来长安时,可是向他递过文卷?他很是欣赏你的才学,竭力向主考官荐你。你若是要道谢,不妨去寻他。”

  苏文之闻言连忙点头,谢过了好意告知她情况的礼部官员,便去寻秦澈,他今日也在探花宴上,只是并未与人聚在一起交谈。苏文之顺着礼部官员点她的位置,很快就在杏园一角寻到了看上去像是秦澈的人。不过她到底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秦侍郎本人,不是太确定,苏文之理了理衣衫,谨慎地上前,站在离对方不太远却又不会冒犯的距离,这才试探地唤道:“请问你……可是秦澈秦侍郎?”

  秦澈原本背对着人群看花,忽然听到有人唤他,便回过头。

  苏文之看到秦澈的长相,微怔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低头行礼,礼行得仓促,却还算是得体。

  她其实有些惊讶于秦澈的年龄,以他的职务来说,秦侍郎外表所表现出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年轻了。秦澈长得也比她想象中端正,面白无须,本该是很平和的相貌,可这位侍郎的神情……似乎有些阴郁?

  苏文之哪里晓得秦侍郎在奉玉将军去世前,也曾是个活泼开朗的文官,只是他最后一役归来后,整个人都沉闷了许多。此时,秦澈见到苏文之亦有几分诧异,毕竟他虽晓得苏文之的年龄,却也未曾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么个标致的少年郎。不过好在他情绪收放得快,倒没有惊讶太久。

  他既然向主考官力荐苏文之,便是有意当她的伯乐、提携这个年轻人,此时秦澈见她长相端正、进退有度,又有那般的才学,便知她前途不可限量,心放了一半,好感则增了不少。

  他一顿,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苏文之的礼,便自然地与她交谈起来。苏文之起先还有点拘谨,但不久就发现秦澈为人很好相处,渐渐放宽了心,两人相谈甚欢……

  这个时候,见他们聊得投机,一直在云上往下看的白秋也总算松了口气。奉玉在她身后扬眉道:“放心了?这下看够没有,是不是可以回头看看我了?”

  奉玉的语气让白秋微微有些羞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要离别总有几分不舍的,但她总不能当真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看个几年,停顿片刻,白秋便扭头看奉玉,道:“那……我们接下来……就一起回天军营?”

  说着,白秋不禁不安地扭了扭今天放在外面的尾巴。不知为何,她说出“一起回”这三个字时总觉得不好意思得紧。她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可是我如果是去参加山神大会的,和你一起回去会不会不太好?”

  为了平日里往来方便,奉玉的仙宫是和天军营紧挨在一起的,而天军营的校场又常年聚着训练的天兵。无论是先到仙宫,还是先到天军营,天兵天将们肯定会瞧见,避无可避。奉玉神君在天军营乃至整个天庭都是不苟言笑的冷面将神,又素来不沾女色,从哥哥上次的反应,白秋就能想象出若是她真被奉玉揣着去了天军营,天庭三十六军当天就能爆炸。

  想到此处,白秋忍不住担忧得很。

  奉玉却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答道:“不会。”

  不仅不会不太好,他甚至觉得天军营在山神大会中可以提供的住宿之处可能不太够,最好还是应该将白秋安置在他的仙宫里挤挤。

  不过这些话,奉玉嘴上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只道:“我前几日已经往天军营寄了信,说过我要带你回去,让长渊安排他们低调点,不要吓你。”

  白秋闻言,先是放松地“噢”了一声,但转瞬又觉得不对,慌张地回头看奉玉,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道:“你、你……”

  奉玉不解低头看她:“嗯?”

  白秋红着脸说不出话。

  她是今天早晨才同奉玉说要去参加山神大会的,可奉玉前几日就已将信寄出,分明是早猜到她的想法。而且她不想被吓是没错,可是如此一来,等她一到,天兵天将再猜不到她和奉玉的关系,又如何可能?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笑,道:“不必担心,我有分寸,长渊亦有分寸。我明说了你是女孩子,但无论是凡间仙界,都没说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让他们不要乱想,再提前安排个住处给你,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是吗?”

  白秋经他这么一解释,又怔了怔,脸上红热未退,但心里却安心了些。

  奉玉一顿,觉得白秋可爱,心中笑了笑,面上却显露不多,只笃定地回答道:“是。”

  ……

  这个时候,奉玉的信的确已经抵达,天军营中一片过年般欢腾喜悦的气氛。只见长渊一大早就召集了所有留守天军营的天兵天将,站在高处高兴地大声道:“奉玉将军要带女孩子回来了!将军说要低调一点!现在我问你们!将军带回来的女孩子我们应该叫什么!”

  众天兵激动地回应道:“将军夫人!”

  “低调一点叫什么!”

  “叫嫂子!”

  “那将军带回来的女孩子如果还没和将军成亲,我们应该叫什么!”

  “将军夫人!”

  “——低调一点叫什么!”

  “叫嫂子!!”

  长渊欣慰颔首,对下属们的智商很是满意,所有天兵天将都欢欣鼓舞,天军营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氛围。这时,只见一人被其他天兵抬了起来,高高举起。

  玄英同样极为兴奋地高声道:“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妹妹!你们管她叫嫂子,准备管我叫什么!”

  因玄英从之前收到奉玉说要带他妹妹去长安的信起,就已察觉到不对劲,此时又有了新消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奉玉要带来的肯定是白秋,于是他在天兵中的地位顿时也高了许多。然而玄英话音刚落,百万天兵却都静默了一瞬,纷纷觉得这题太难。

  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高兴起来,喊不出称呼索性乱喊,一顿之后,所有人齐声喊道:“大舅哥!”

  话音刚落,众人都欢呼起来,沉浸在欢乐幸福的喜悦之中,久久不曾平息。

  第30章

  于是奉玉纵云回到天军营的时候, 就看到他的三十六天军整整齐齐排成六列六行的正方形, 个个站得笔直笔直齐刷刷地仰头望天看着他。

  在发现只有奉玉一人乘云飞来的一刹那, 百万天兵都懵了, 不禁开始交头接耳。长渊亦是意外,等奉玉从容地落下, 连忙上去问道:“将军, 人呢?”

  奉玉轻描淡写地扫了扫眼前这他平时亲自整顿都不一定有这么整齐的列队,说:“还不是你们喊‘嫂子’喊得那么响,方圆百里都能听见, 把我夫人吓跑了。”

  “呃……”

  长渊闻言, 自是有几分尴尬, 惊道:“夫人竟听见了?”

  奉玉一笑,说:“嗯。”

  长渊愧疚地抓了抓头发,但又觉得不信,想了想,疑惑地道:“可是我们今日没有齐声喊了啊。夫人竟是这样……还能听得到?”

  “……她即使没听到, 等飞到近处看到你们这般阵仗迎接,想来也是要被你们吓走的。”

  奉玉扫了眼面前这群声势浩大地等着看八卦的天兵,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 他倒也没有真让天兵天将为难的意思, 玩笑点过就适可而止。奉玉微微一顿,正经地解释道:“秋儿没听到你们的声音,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同我一起回来。快到天军营的时候, 我们正好偶遇一支要来参加山神大会的队伍, 她同我打了个招呼,就加入进去了。那些山神行得比我慢些,想来要到傍晚才到。”

  听完奉玉的解释,原本万分期待见见将军夫人的天兵天将都泄了气。将军夫人说是和其他山神一起来,可到时将军肯定不会主动给他们指认,如此也就认不出来……不过天兵们多少也晓得他们起哄得有点过,可能会让人家女孩子尴尬的,虽然失落,却也没有抱怨,只纷纷四散而去。

  长渊眼睁睁看着士兵们都回去了,校场又只剩下他与将军两人。他原本也对奉玉的玩笑半信半疑,知与他们无关,总算松了口气。但他转瞬一顿,又忍不住问道:“将军,夫人真的没同你一起来?”

  说着,他还不太确定地四处看了看。

  奉玉却笑了笑,直接断了他的想法,回答:“是。”

  如此,长渊不禁惊讶,脱口而出问:“将军,你居然不担心的?”

  不怪长渊困惑,他对奉玉与那位凡间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奉玉刚回天时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当初他回天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先是下凡又是查仙籍,整日拿着个护身符看来看去,还去了千年来不曾出席的群仙之宴。

  按照长渊原来的想法,以将军的性格,小夫人丢过一次又失而复得,将军即使没有真的找个瓶子将她装起来放在身边,肯定也是恨不得将她放在怀里揣着、塞进身体里藏着,非要时时刻刻看着、一刻都不分离才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让小夫人离开,和别人一起来天军营。

  奉玉能明白长渊话中的意思,他也未否认,只是停顿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与白秋分别,如何可能舍得。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白秋觉得害羞,他又无法真狠下心来拒绝她的请求。再说……他理智上也清楚,白秋若是想认真参加山神大会,还是低调地同其他人一起来比较好。

  奉玉顿了顿,回答道:“她与仙界接触得少,比起我,也该与其他人相处相处。她如今还未领仙职,哪怕只是山神大会这般简单的神仙聚会,想来也会有帮助。我维护得太过,反而不好。”

  长渊一笑,说:“你倒是考虑得全面。”

  奉玉淡笑,道:“不算考虑,只是觉得无妨。况且……”

  他略微一顿。

  况且,她与他在一起既然会觉得羞涩,又何尝不是在意他。

  见奉玉良久未答,长渊等了一会儿,还是追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她总归会来的。”

  想起分别之前,白秋支支吾吾找借口不好意思同他一起见人时泛红的脸颊,奉玉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笑答道:“你们想叫嫂子也总归有机会,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

  这个时候,白秋的确是在他们偶然遇到的那支前往天军营的山神队伍当中。她与奉玉瞧见这支队伍时,这支队伍却并未察觉到她和奉玉。于是她同奉玉告别之后,就化作狐狸,装作是独自行路偶然碰见的样子,加入到了这群山神之中,山神们都很友好,得知她是要去天军营的狐仙,愉快地接纳了她,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得倒也颇快。

  走在白秋身边的是个约莫七八百岁的白兔仙,见白秋年纪小又是一个人,站在云上好像对环境有点不安,便主动上来攀谈道:“……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第一回参加山神大会?”

  大约是因为大家都是白的,而且在狐狸的概念里兔子都很好吃,所以尽管白秋作为仙狐不会真吃兔子,可一见对方是个兔仙,仍然一下子好感极高,立刻点了头。

  不要说是山神大会,事实上白秋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似乎不已玩乐未目的的正经神仙聚会,看周围人都像是相熟的样子,正有些不知所措。

  那白兔仙也明白白秋的心情,她看白秋的原型就晓得她年纪不是很大,于是两人交换名字后,她就友好地开始主动找话题,问:“你今年多大啦?是哪座山上的山神?看你这样不太像是修炼上来的……莫不是最近才从山里自然生成的小狐神?”

  白秋感激对方与自己说话,连忙回答道:“我今年十七,不算是山神,只是有一座狐仙庙,立在浮玉山里。”

  “浮玉山?”

  白兔仙高兴地道:“我知道这座山!那里可是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的住所?你立庙在那里,可有见过他们?”

  白秋愣了一下,先是点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解释,便已听那白兔仙主动介绍道:“山神大会虽也是神仙聚会,但其实没那么严肃的,即便是第一次参加,你也不要紧张。天下神仙种类虽繁多,但唯有我们山神杂仙数量最为庞大,管得内容也最细最杂……我们三十年一聚,无非是互相认识认识,交些平日里可以讨论公务的朋友,顺便找个机会一起探讨工作方法。你知道,虽然我们碰不到大事,但平日里驱妖除魔、姻缘牵线之类的杂事都要管,所以山神会还会请专门的武神或是姻缘神来讲讲专业技巧和方法,方便我们提升业务能力,算是技术交流。”

  白兔停顿一瞬,郑重地道:“多会一点总没错的……万一日后地震来了山头塌了,我们还可以转行去当天兵。干一行爱一行,学海无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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