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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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绿桃道:“发烧五天了,胭脂守着他呢。”

  白秀才急道:“怎么五天还没好呢,请大夫看了么?”

  阴绿桃瞥了他一眼,奇道:“你不知道么,他全身都被炸碎过,是胭脂好不容易把他拼起来的。他如今身子不好,特别容易外邪入体,发烧是平常事。”

  白秀才和谢子文都吃惊不小,忙去慕容春华的房间探望。敲门报了名,锁钥自开。两人进去,却见胭脂推开床边一扇屏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容春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越发像个白玉雕的西域小人了。

  胭脂揭下他额上巾帕,在水里拧了拧。白秀才伸手入盆,随手拈出个长冰块,让胭脂裹在巾帕里,敷在他头上。

  胭脂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对他们说:“你们回来啦?不要紧的,他吃过药睡了,再过两天就好了。”

  谢子文忍不住问:“那小狐狸说,他全身都被炸碎过。”

  胭脂平静地回答:“是,当时他与邪魔作战,全身炸碎,现在身上还留有七枚锁魂钉。”

  白秀才、谢子文悚然一惊,再看慕容春华,分明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也看不出是用钉子修补起来的。谢子文慨叹道:“原来小慕容还是个英雄,我小看他啦。”

  胭脂蹙额:“我只愿他一生平安喜乐就好,千万别再做什么英雄了。”

  白秀才微笑道:“胭脂的心啊,越来越像个小母亲了。”

  胭脂轻轻一笑,又道:“这次也怪我。我滞留人间,常饮五色水酿的酒补充灵力。可巧前儿为了救人,把蓄积的五色水用完了,花奴便去寻替代的寒泉水。路上他见一个得了瘟疫的人倒在地上,就把他送到医铺,回来就病倒了。”

  白秀才问:“慕容会医术?”

  “不会,他只会用法术和药酒救人。天下医术最厉害的是筠竹老人,他的小弟子叫苏苗苗,是个小丫头,跟花奴很要好。她常说要收他做弟子,花奴就不答应。”胭脂笑了,“依我说,学几手也好,有个头疼脑热就自己开方子,省得我操心。”

  谢子文摇头:“管一个小丫头叫师父,是我也叫不出口。”

  胭脂掩口笑道:“这有什么。花奴小时候,还管我叫娘亲呢。娘亲长娘亲短的,可爱得不行,如今再不肯叫了。”

  两人得知了朋友的童年事迹,吃吃笑了一回,见胭脂和凤清仪各自忙着,便自去要了些简单饭食,吃了饭洗个澡就睡了。他们也真是累极了,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还是慕容春华亲自踢开门板把他们叫醒的。白秀才睡眼惺忪地看看慕容春华,又看看门板,立刻吓精神了:“慕容,你的病好了?”

  慕容春华神采奕奕的,根本看不出刚刚痊愈。“你们倒好睡!姑姑还以为出事了。冷不丁的,三天不见人。”

  谢子文抱怨道:“我们引河水,袭堡寨,救边城,比那拖车拉货的驴子还累,每天还只能吃一点点干粮,我要大吃大睡三十天才补得回来。”

  外面传来凤清仪的喊声:“我要大摆宴席了,谁晚到谁不许吃!”

  “来了!”谢子文一闪就出去了,快得连闪电霹雳都要自叹不如。

  慕容春华熟练之极地把门板安上,竟然也飞一般冲了下去:“阿凤混账!岭南野蕈贵比黄金,你手下留情啊!”

  眨眼间人都没了,白秀才急忙换过衣裳,也赶了过去。

  这洗尘宴果然极为丰盛。雅间里铺了红丝毯,席地而坐都暖茸茸的。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着,汤里翻腾着新鲜豆腐和新摘的芙蓉花,正是抱琴楼名菜“雪霞羹”。这里不但能在冬天弄到种种鲜蔬,连鲜花、鲜果也不在话下,惹得其他酒楼歆羡不已,也常有权贵微服来尝这一口新鲜,却无人知晓东西是哪里来的。

  众人围炉坐下,小丫鬟放下帘子,一室温暖如春。白秀才讲起了在边城发生的事,说起那张岊是如何神勇,张亢是如何有智谋,王凯又是如何坚守。谢子文则频频插话,讲白秀才是如何引水,如何连夜求援,如何与张亢一同出谋划策击败元昊的。

  说到夜袭琉璃堡时,凤清仪把慕容春华一推:“小慕容,你说这样的义士,要不要庆功!别藏私,快把岭南野蕈都拿出来!西湖鲜藕,天目嫩笋,有什么拿什么!”大冬天的,什么肉都不稀罕,这些东西才金贵得有钱都买不来。

  慕容春华道声好,果然毫不吝惜地吩咐加菜。众人欢笑着拱手道:“沾光了!多谢两位义士!”

  凤清仪笑嘻嘻地夹菜让白秀才:“吃得蕨菜,露己扬才;吃得野蕈,文彩遒俊;吃得莲藕,独占鳌首。战场上都能显威风,考场怕什么!预祝秀才旗开得胜,为抱琴楼再添祥瑞!”

  白秀才向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鲤鱼一出白麓荒神的袖子,就看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大山。

  “给你庆功。”白麓荒神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答应的那三件事,第一件,剖开瘦西湖之水,你未能做到;第二件,背下三千册书,你只背了一百零七册;第三件,二十个试炼身份,你已经完成十五个——就凭这一点,值得庆功。”

  “好啊,”鲤鱼的声音欢快起来,“荒神,你要奖励我什么?”

  “到山上去。”他指向那座山,“你会看到的。”

  水球炸开,跳下一个红衣少女,嘟囔道:“做什么,这么神秘?”

  白麓荒神不答。

  鲤鱼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折断尖梢当剑,飞身踏上一棵树,又跳到崖壁上,一步步向山顶掠去。不到山腰,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拦住,掉进树丛看不见了。

  白麓荒神终于微笑起来:“给你一群可以打败的对手,打着玩,天下还有更好的庆功之法么?”

  鲤鱼一落下去,就被软乎乎什么东西接住。她一晃嫏嬛指环,它忽然大放光明,将黑暗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被这光一照,她就发现身下是一张蛛网般的巨大藤网,急忙闪身离开,藤网却像收网捕鱼一样,追了上去。

  “你就是来偷紫甘泉的人!”一个声音高叫起来。周遭无数个声音附和。

  “什么紫甘泉,听都没听过!”鲤鱼挥动树枝,挑断藤网上三条要紧的经线,乘隙从网中逃脱。

  “还不承认!”“还不承认!”山林间亮起了许多绿灯笼般的眼睛,看去十分吓人。

  “我可是神龙!”鲤鱼愤愤然叫道,“污蔑神龙偷东西,真是太不要脸啦!”

  “白麓荒神说的,不会错!”“不会错!”“小贼!”

  “什么?!”鲤鱼鼻子都要气歪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没脸没皮最心黑手狠的破神仙,竟然胡说八道——”她飘然落地,树枝下指,地上掠起一股小小的旋风,卷得黄叶绕着她的红衣疾旋不已:“告诉你,姑奶奶用得着偷吗!看上了那是明抢!”

  鲤鱼看了一眼手上的嫏嬛。她最早背的是儿童启蒙用的《兔园册府》、《蒙求》、《三字训》、《千字文》、《太公家教》、《急就篇》,接着背了四书五经十七史,做歌女时背了诗词、琴谱十五册,做侠客时背了剑谱、拳谱十册,跟着筠竹老人行医时又背下了包括《痈疽异方》、《仙女玉颜方》在内的医家著作五十册,如今刚刚开始背术数书籍。她回想着昨天在书上看到的法术,踏罡步斗,念动咒诀。一道光芒在她双手交握的树枝上聚集,好像那是世间最锋利的名刃。

  “劈——阵——刀!”她像宋兵砍向铁鹞子马腹一样,毅然决然地挥动树枝,划过一道惊人的电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妖群被电得七荤八素,一片惨嚎。

  绿眼睛一个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眼睛,数量虽然少些,却一个个足有车*。

  鲤鱼树枝横指,大踏步向山顶走去,却见一张血盆大口堵在山道前方。

  鲤鱼眼睛一眯:“我数三下,一、二……”

  血盆大口突然飞起,一下扑到她面前,腥风扑面。

  鲤鱼咒诀念毕,树枝朝这张大口中一刺,树枝突然吐出一股烈焰,大口发出巨大的吼声,一下子合上,消失在黑暗中。

  伴着一阵诡异的琵琶声,红眼睛的妖怪们一个个出现了。它们一个个都是兽形,遍体白毛,头上生着一个角,两只眼睛血红吓人。

  鲤鱼退后一步。她心底有点害怕,但新学会的术法让她胸中满溢豪情。

  “今天,我就非要看看,你们这么多妖怪把守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手中仍然握着那根轻飘飘的树枝,那只白净的小手却稳如磐石,像握定了战斗的胜败。

  招式使出,是最平凡不过的□□单刀,架势大而开朗,优美而奔放。

  那红眼睛妖怪个子虽大,却十分灵活,上蹿下跳,还会互相配合。

  鲤鱼战得浑身是汗,瞅准一个机会,突然骑上一只妖怪的背,抓住它的颈毛,不管它如何暴跳都不肯松手,挥动树枝把来助阵的妖怪统统赶开。

  “带我去找紫甘泉,我就放了你!”鲤鱼喝道。

  妖怪哀叫一声,伏低身子,一个纵跳,跳上山岩,飞快地向山顶奔去,妖群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耳畔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正是刚才的琵琶声。鲤鱼转头四顾,却发现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水边。他们旁边一道细流浮动着灼眼的月光,它跳到山石上,不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突然,妖怪停住了。鲤鱼望向前方,发现前面是一个山洞,泉水就是从里面流出来的。

  鲤鱼跳下妖背,妖怪突然暴起,要将她按在爪下。鲤鱼一闪身敏捷躲过,突然拍出一掌,一片微细的粉末飘向了那双车*的红眼。妖怪用爪子捂住眼睛,狂叫狂跳起来。

  鲤鱼拍拍手:“学厨剩下的胡椒粉,好贵的,便宜你啦!”

  山洞里不断传出琵琶声。她好奇地走进山洞,看见洞口长着一个斗笠大的灵芝,不禁“咦”了一声,掰下一小块尝尝:“果然是灵芝的味道,这个应该是白芝,好大啊。可惜没带锅子,不然能炖好大一锅灵芝汤呢。”她信步往山洞更深处走去。洞外分明是冬景,洞内却春意盎然,茵茵绿草上开着许多白色黄色的小花,洞壁的藤蔓上结着一串串小红果。

  “这是什么?!”鲤鱼惊呆了。整个山洞都荡漾着紫色的幽光。一束银白的月光从洞顶直射下来,照亮了小池里一汪发光的紫色泉水。月光柱里飘浮着一个黑色牢笼,里面关着一架无弦琵琶,像一团拉长的清透紫泉,边际都不甚分明。紫色泉水正是从这琵琶上流淌而下,又漫出小池,一级一级向下流淌,发出连绵不绝的琵琶历音般的圆润声响。

  “这么漂亮的琵琶,怎么能关在笼子里呢!”鲤鱼说着,伸手去掰牢笼。这牢笼竟然一碰就开,她轻轻松松伸进手去,把琵琶拿了出来。奇怪,泉水一下子停流了。

  她把琵琶翻过来覆过去查看,在琵琶颈上看到了三个字:紫甘泉。

  “哈哈,原来这就是妖怪们看守的紫甘泉啊。”鲤鱼的手指抹过琵琶上本该是弦索的地方,一下子弹出了琤瑽声响,琵琶上登时落下几滴紫色的泉水,却没有染污她的衣裙,像珠子一样滑过她裙摆,跳到了地上。她好奇地信手弹了一段,紫色泉水不断从琵琶里涌出,变成了一段小小的瀑布。

  “真好玩儿!”鲤鱼将它变小,塞在耳朵里,挥动树枝跳跳蹦蹦地出洞去,“拿给白麓荒神那个老匹夫看看!”月光照亮了她身后洞壁上一行斑驳字迹:紫泉白芝,仙人饮食;一千年后,龙女得之;弦歌不断,流水不止;辟邪救难,万人不死。

  “抢走啦!”“抢走啦!”大片的妖群哀叫着,追着她跑,却没有一只妖怪胆敢再靠近她。黑暗中追随着她的红眼睛绿眼睛黄眼睛,像一片灿烂辉煌的灯笼之海。

  “你看!”鲤鱼得意洋洋地把琵琶举到白麓荒神面前,“你污蔑我要偷的紫甘泉!我冲上山,明抢的!”

  “抢得好。”白麓荒神微笑,“这紫甘泉是一个泉眼,真想不到它还是琵琶之形。就跟世上的贪泉、盗泉、酒泉一样,它本是一眼有些许特异之处的泉水,饮之令人聪明开窍、轻身长寿。那群妖怪私自封山,不许凡人鸟兽沾取涓滴。抢了来,气死它们。”

  他说“气死它们”的时候,声调简直快活无比,鲤鱼哈哈大笑起来:“它们不许凡人鸟兽沾取涓滴,我就非要拿去给人喝,气死它们。”

  他们一齐大笑起来。

  第56章 高中

  在汴京,冬至重于春节,是一年最为热闹的时候。白秀才和谢子文留在边城找鲤鱼,偏偏错过了这一天。到除夕夜守岁,抱琴楼送每位宾客一碗秘制五彩馄饨。他俩听着满城的踏歌声和爆竹声,坐在一起吃了碗馄饨,就算过了个年。时光飞逝,到了正月十二,上命翰林学士聂冠卿为省试主考官,省试、殿试也就是眼前之事了。

  这个正月,白秀才、谢子文过得安逸,范仲淹、韩琦却没过好,他们在为是否要在水洛这个地方修筑城池的事,彼此争吵不休。

  水洛近属德顺军,远归泾原路,地处秦州渭州之间,位置十分要紧。如今的水洛,有青铜白金,秀林美实,其民弃泾原故土即水洛新居者万有余户,于三山两川间可城可戍者有数十处所,其川谷气候、田畴膏壤,在秦之下、陇之上。而且就军事地理上看,在此筑城于宋有利。但要修筑一座城池,就必须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这也正是主攻派最怕的。

  对西夏,范仲淹主守,韩琦却主攻。要守,就必须要有可据之城堡。要攻,则最怕分兵减人力,建城损物力。意见不同,这对老友就只能杠上啦。

  范仲淹认为:“修成水洛,可通延、庆二州援兵,断绝西贼往来。”

  韩琦却说:“希文谬矣!修水洛城只可通延、庆二州援兵,未能断绝西贼往来。秦州关城方毕工,尚有冲要城寨,当修治者甚多,何敢再劳人力?”

  两人相持不下,越辩越是激烈。范仲淹气得拂衣而去。韩琦追过去,一把抓住他手,问:“希文,事便不容商量?”

  范仲淹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他们亲切温和地继续争辩,但很快又激动地互喷起来。他们的书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袖手望天,决定不理会主人们这种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的可恶循环。

  既然韩压不过范,范也压不过韩,这决定权便交到了官家手里。正月十七日,范仲淹奏攻守二议,请修水洛城。韩琦上奏反对。官家听了韩琦的,下诏不修。这样一来,范仲淹只好暂时作罢。

  ***

  二月初四,礼部试开始,先策,次论,次赋,次帖经、墨义,三天考较一十三科。

  开封的天依然寒冷,天上下着微雪。贫寒学子们一个个呵手缩脖。富贵人家的公子裹着狐裘,袖里放着熏香暖炉,通身温暖。白秀才一身白布襕衫,身上没一点裘皮,却脊梁挺直,丝毫没有畏寒模样,与人谈笑风生。

  把门的胥吏们叫着考生名字,点到名的就提了东西上前,人和东西都要被细细检查过一遍,才能放进去。人家的东西多得跟搬家似的,文具、蜡烛、餐具、毯子、炉子、尿壶一应俱全,饭菜、茶水、点心样样周到。轮到白秀才这个妖怪,不用笔能写字,不用蜡烛能照明,茶水菜汤自己能加热,抱琴楼送的五层大食盒被他缩成了巴掌大,东西全放一只小藤箱里,极为轻简。

  杨察送弟弟来考试,见他这样也忍不住提醒:“白兄,关在里面足足三日,可不是好受的,不多带些吃的穿的,怕是要受苦呢。”他在景佑元年便以第二名进士及第,如今是龙图阁待制,却因为弟弟,在这里陪考。

  白秀才笑道:“我这样惯了,无妨。小杨身子弱,你多关照他才是。”

  杨寘笑道:“哪里那样娇弱了。等进了场,亲兄弟也照拂不到了,我自会照顾自己。”

  杨察将身上一件貂裘脱下,给杨寘披上:“坐着冷,你把这个穿上。”

  白秀才叹道:“到底是亲兄弟。”

  谢子文是亲自送他来的,闻言哼道:“驴心肺!不是亲兄弟咋了,我哪点儿待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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