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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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漫应道:“那算什么难事,她的车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便是。我是问你有什么难事呢!”

  鲤鱼壮着胆子冒出头来:“有,缺钱算么?”

  白秀才按住它嘴,低声斥道:“你疯了,向这么可怕的蛇精借钱,以后怎么办?”

  鲤鱼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可怕的蛇精,一定很有钱,因为人们看到她就会吓得不由自主地把钱给她……”

  女子掩口而笑:“你错啦,小丫头,那是姐姐我风情出众、魅力无双,男人们是迷上我,才要拼命送钱给我花。”她转向白秀才问:“你一个妖精,不讨媳妇不养家,要钱做什么!”

  白秀才只得把梁丹心的事儿说了。

  蛇精“嘁”地一声:“这有何难!你夜里过去,把东西偷来!”

  白秀才摇手道:“使不得!若是日后被珠宝楼抓住,肯定要把人家孩子当成小贼。再说了,珠宝楼也是从他人手里买来,我偷了去,他们的损失怎么算?”

  女子随手打开牛车上的暗格,拿出一只紫檀匣子,一打开就几乎晃瞎了白秀才的眼。她用纤纤玉指抓着里头黄的白的,轻笑:“钱?我有得是!多少王孙公子要给我雪红朱送钱呢,我都看不上,不过跟弹丸一样丢着玩儿,呵呵。我助你两千缗便是!”

  白秀才连忙摇手:“我跟小娘子素昧平生,怎好要你的钱?我们这几日生意发财,估摸着很快就凑到了!”

  雪红朱道:“若去得晚了,东西被人买走怎么办?拿着吧!”她随手抓起一把珠宝,丢给白秀才。

  白秀才手忙脚乱把东西接住,按回匣子里:“多谢小娘子了,真不用帮忙!”

  雪红朱冷笑一声,掩了匣子,道:“上车!我带你去找那丢了珠子的小娘子。”

  白秀才犹豫着不想上去,雪红朱抢过鲤鱼钵,一把拽住他胳膊甩进了车里。雪红朱跳到车夫的位子上坐了,扬鞭一挥。白秀才只觉得车轮颠簸了两下,女子便揭开帘子道:“滚出来!到了!”

  白秀才托着钵儿,忙不迭滚了出来,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株巨大的花树下,丫鬟们簇拥着绿衣女,正在对花小酌。他接了女子递来的径寸明珠,上前行礼道:“小娘子,这可是你丢的珠子?”

  绿衣女低头一看,“呀”地一声。青衣小婢上前一把将珠子抢了去,扭头对绿衣女道:“小娘子!我们丢的珠子!”她递给绿衣女,绿衣女却不伸手,还皱起了眉头:“臭男人拿过的……”

  旁边一个懂事的婢女劝道:“小娘子,多少古物都是古时男子拿过的。再说这是你素日心爱之物,十分贵重。”她便接过珠子,呵了呵,用自己的帕子用力擦拭几下,才递给绿衣女。绿衣女将珠子重新系回衣带上,这才起身,矜持地对白秀才点了下头:“多谢。请问大官人是在哪拾得的?”

  见她们这样嫌弃白秀才,鲤鱼早已勃然大怒。可白秀才怕它惹事,轻按着它的头,不让它冒出来呵斥,自己捺住性子回答:“刚才在东市的人堆里,我瞧见小娘子的珠子滚落地上,忙捡了送来。”

  青衣小婢冷冷一哼:“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家小娘子容貌倾城,说不准是你这小贼觊觎小娘子美貌,故意偷了珠子,又来献殷勤!”

  鲤鱼大怒:“这婆娘好一张臭嘴。”却被白秀才紧紧按住。

  青衣小婢这么一说,绿衣女面上便罩上了寒霜。白秀才急急摇手:“这话怎么说的?好心捡了东西送来,就成了登徒子了?”

  青衣小婢道:“那把珠子放下,报个名姓住址,我们主人自会赏你!”

  白秀才听了不大高兴:“谢了,不用。我是外地人,几日后就要启程,用不着贵府登门赏赐。”

  青衣小婢叫道:“不肯说,越发可疑了!小娘子,我看他不是偷儿,便是登徒浪子!”

  白秀才叫道:“别冤枉人了,我这就走!”

  他气哼哼地要走,绿衣女忽道:“且慢!”几个小鬟齐上把他拦住。绿衣女说:“你拾了这样贵重的珠子还给我,不给些赏钱,会让人笑话我家不知礼。”她吩咐身边小鬟:“赏他一千文。”

  白秀才一甩袖子,径往牛车上去。雪红朱拊掌大笑,跳上牛车,挥动了鞭子。

  鲤鱼气得训他:“你怎么听凭她们甩脸子!几个妖妖娇娇的婆娘,都生了张什么嘴,一张比一张臭!”

  雪朱红笑睨它一眼:“小丫头,做好人哪有那么容易!世上白眼狼多了,这种委屈,还算轻的呢。”

  待离开绿衣女和一干丫鬟的视线,雪红朱又把纸人变成车夫,自己钻进了里。白秀才一看见她就紧张:“我……你……”

  雪红朱吃吃笑着:“怎么怕我吃了你呀?”

  鲤鱼厉声叫道:“你敢吃他,我就吃了你!”

  “哟!”雪红朱笑得握着胸快厥过气去,“你这小鱼儿,实在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鲤鱼噗地向她吐出一注水,还没溅到她裙角就落了下来。

  雪红朱笑得快咳嗽了:“好了,小鱼儿,看在你的份上,我保证今天不吃他!”她又抽出那一匣子珠宝来,随手抓了几个猫儿眼在手上转着玩:“瞧瞧,我还以为你总能顺顺当当领一大笔赏钱,结果倒惹了一身骚。当登徒子的滋味如何?”

  白秀才有气无力地用眼尾扫了她一下,那目光分明是在控诉:像登徒子的是你吧!

  雪红朱大乐,但她也知晓这会子白秀才实在没这个心和她逗趣,便拍拍他的脸颊道:“来,我与你说个正事!这么多钱财都是我的,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现在我要用它助那学童一臂之力,你给我写个借钱的契书。”

  白秀才问:“小娘子既有这许多财物,为何不自赎自身?即便做了上厅行首,这行也是火坑哪。”

  雪红朱一抬下巴:“千金难买我乐意,你管得着?!奴家从来只卖艺,卖身的都是来我楼中的男子。你当我是谁?欢喜的,我便与他缱绻,不欢喜的,用幻术便能弄过。我辗转十城,行过千路,觉得这秦楼楚馆之中,世情是最好看的。”她把满满一匣珠宝放在白秀才手上:“我也没数过,你给我点清了,一起拿去。”

  “这使不得!”白秀才连忙把匣子推回去,“多谢姑娘好意。但你与我和梁小郎都素昧平生,东西又实在贵重,实在收不得!”

  雪红朱一龇牙,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来,一笑:“那好,我先睡了你,做成对好夫妻!”

  鲤鱼吓得尖叫:“你这妖精还要脸吗!光天化日要强抢民男吗!”

  雪红朱抬手一指,鲤鱼就说不出话来了,焦急万分地困在钵儿里打转转。她把匣子一放,伸手就去撕白秀才的衣服:“来吧!那便没有什么素昧平生了,我的钱便是卿卿的钱!”

  白秀才死命挡开她:“好了,好了!我借你的钱!我应了!”他扑过去把鲤鱼钵抱到怀里,一闪跳下车,隔着三步远,作揖道:“小娘子,你既要借钱给我,我们就写张借契吧。”

  雪红朱嘲讽地笑了笑,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文房四宝都齐全。她将茶杯里的水倒了些在砚台里,磨了一汪墨汁。

  白秀才伸手一指,墨汁便袅袅飞起,在虚空中形成小楷数行,往白纸上刷地一躺。

  雪红朱伸长手,将珠宝匣子递给他,自己手蘸印泥,摁了个指印。白秀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也摁了个指印。他拿过自己那份契书刚要离开,雪红朱突然伸长手,摸向他的脸。他急忙倒退两步,脸上还是被印泥画出长长一道红痕。

  见他护着瓷钵提上匣子,拔腿就跑,雪红朱也不追,捶着车壁,笑得前俯后仰。

  白秀才狼狈不堪地带着鲤鱼回来了。鲤鱼今天被蛇精大大地震惊了,还被施了个禁言术,之后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解开。

  梁丹心正要告诉白秀才店里雇了临时杂役,一天下来有几家酒楼已经送来了买“饮中八仙”的钱,店里又卖出了价值七千文的瓷器,可见到他被撕开的前襟,被抓乱的头发,脸上长长一道被什么东西涂污的红痕,还有瓷钵里呆愣愣的鲤鱼,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白秀才见他神色变化,急忙申辩道:“你误会了!我没去青楼!”

  梁丹心点点头,不言语。

  见梁丹心和虎头、阿青都明显不信,白秀才只好把刚才的奇遇隐去那不该说的,从头说了一遍,又把珠宝匣子递给他们看。

  三个少年围了过来,啧啧赞叹:“好一位女菩萨,真不知怎么谢她才好!”“好美的珠串,一定值大钱了!”“淤泥生莲花,粪土出菌芝,不想那青楼之中,亦有侠女!”

  白秀才哭笑不得,自己取湿巾把脸上的红痕擦了,心里点了个数。雪红朱这些珠宝即使折价去当,也能值个二千缗,过几天瓷窑的活儿完了,交货收回货款,就能把六千缗凑得足足的。天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今天折腾得慌,便在梁丹心家的后院里打上清凉的井水洗了个澡,又给鲤鱼换了一钵水,坐着歇口气。夕阳已经落山,一片朦胧的紫色笼罩了整个城池。天井里种满了鲜红、紫红、浅红、橙红、砖红的剪秋萝,在将寒未寒的秋风里摇曳着薄脆的花朵。他注目这些柔弱的花朵,仿佛看到了翦秋萝当年的绝代风华。一个问题又在他脑中浮了出来:她为什么会知道胭脂是牡丹花神呢?

  一阵风来,他回头望向花枝摇曳处。一个男子正坐在花间捏制瓷器,一个美人则举着彩笔,微微笑着,赋予它别样的釉彩。原来,这就是梁玑和翦秋罗当年的样子啊。

  他眨了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几天里陆续有客人来取货,最后来的是那位第一个进店订了许多小瓷偶的客商。梁丹心带他去看货,把几个纸盒盖子一掀,客人的眼睛倏地亮了:“哎呀,哎呀哎呀,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能做这么好!比我带来的样品还好看呢!这个拿到南边去,一定紧俏得很!”他点清了货,让跟来的伙计把运铜钱和布帛的小车推进后院。虎头、阿青数钱,白秀才数绢帛,总值一百三十八贯钱,他们点了一顿饭功夫才点清。

  客商十分高兴,跟梁丹心聊起天来,说以后订货,还放在他这做。送走了客人,财帛归库,大家一看这几天的账目,竟然真个凑够了六千缗!少年们欢叫起来!鲤鱼连打几个滚儿。白秀才高兴得把小龟举起来,吧唧亲了一口。

  六千缗!发财了!多少小老百姓几辈子见不到啊!真个叫他们凑全乎了!

  第16章 擂台

  梁丹心最是心急,立刻从柴房里拉出小车,让虎头、阿青帮他把钱帛装上,这就要去福泰珠宝楼赎出娘亲遗物。白秀才陪他们一路走,还没到地方,就看到湖边几棵大树上张灯结彩的,有人骑在树上噼里啪啦地放爆竹,许多小孩儿围着看。

  “这是怎么啦?要办什么喜事?”白秀才惊讶了。

  小孩儿们抢着回答:“你不知道呀?福泰珠宝楼摆比武擂台了!”

  白秀才更奇怪了:“珠宝楼学什么江湖风气,为什么要摆擂台?”

  旁边一个读书人摸着胡子说:“哈哈,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呀!听说那福泰珠宝楼有块要价六千缗的稀世美玉,若等闲卖了,不过得钱六千缗。也不知谁的想头,说用它作个噱头,这收益,啧啧,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他把手指一捻,仿佛听到了钱币的响声。

  梁丹心听得心里狂跳,上前问道:“六千缗已是天价,还能怎么卖?”

  那书生道:“小郎有所不知,这擂台赛是摩合罗班班主承办的,那班主的手段出名的厉害,歌舞百戏都是上上之选,令人叹为观止,保准一文钱的本能捞回二十文的利来。不少大商铺都想借这个机会露个脸儿,亮亮招牌,就少不得给福泰一大笔钱;想参赛斗武斗富的武林世家不少,自然又要出一大笔报名费;那买好位子看比赛,当然也要出钱;连这些扑卖瓜果的、唱歌做戏的,想要进场子,也得匀赚来的钱给福泰。如今赌徒甚多,福泰自然还要开个赌局,让闲汉们有个花钱的去处。到最后那个打赢了的,出不出钱已经无所谓了,福泰珠宝楼挣的钱,早就超了六千缗!”

  旁边有个卖橘子的又凑趣了一句:“饶是这样,福泰珠宝楼还是定了规矩,要这最后打赢的出二千缗。这便做了条门槛,把那些穷酸拦了一拦。上场比赛的,一定都是些富贵公子!”

  白秀才皱眉:“怎么打赢了还要出钱?”

  那人手一摆:“你别傻,只要东西真,你二千缗拿到手,眨眼便能四千缗卖出去!”

  “这倒也是。”白秀才真个思索上了。

  梁丹心急了:“白大官人,我们拼命挣钱,难道都白费了?!我们三个都不会武功啊!看你这样文弱,你行?”

  白秀才一愣:“这……我也不知道啊。到时那擂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我也不能用法术啊。”

  阿青看着告示,愁眉道:“明天后就开始了,怎么办呢?”

  一回去,白秀才就捧着鲤鱼钵儿枯坐。好容易赚到了钱,竟然等来了这样的变故。他都接受不了,何况梁丹心呢!

  鲤鱼安慰他道:“秀才,你虽不会打架,但他们要把你打倒,也不容易。你先别急,说不定能混个平手呢!”

  白秀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拍手!对嘛,那比武告示只说被打下台算输。到时候,他只管尽力周旋,一味逃跑,迟迟不被人捉住暴打,时间久了,也只好判个平手!有了这个主意,他心结也开了,真个下决心自己上擂台试试。

  不过,有件事是必得先办了的。十日期限已到,他该把帮助他们赚了大钱的龟宝还回去了。白秀才从案上捞起小龟,拖着鲤鱼钵儿就出去了。他来到上次见到那个怪人的地方,找了河中心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他见鲤鱼依依不舍,便把小龟也丢进钵里,让它们一处聊天去。

  天色刚刚擦黑。白秀才随手摘了朵秋菊,撕花瓣当点心嚼着,等着,慢慢睡着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什么动静,猛地醒了过来。

  刚要做出什么反应,一个大拳头猛地砸脸上来。

  白秀才猝不及防,被一拳头打到了水里。

  他双手紧紧地护着鲤鱼钵儿,后脑勺在河床石头上碰得生疼。鲤鱼一跳蹦到河里,绕着他脑袋叫道:“秀才!你没事吧!”

  打他的那人却没停,动作快如鬼魅,猿臂一伸从青瓷钵里捞出小龟就跑了。

  白秀才对着那个背影捂脸骂道:“王八蛋!干嘛打人——”

  那个背影跑个不停,叫道:“怕你不还——”

  白秀才骂骂咧咧地带着鲤鱼上了岸,抱怨说早知如此,就该不还他的。鲤鱼催他快去看看眼睛,被砸出那样一个青印子,不赶紧抹点药,怕是明天好不了的。已是夜里,他也懒得再敲开医馆的门,回到梁丹心家里,用冷水巾子敷了眼睛,倒头就睡。

  次日起来,不出意外留了块淤青未散。梁丹心问他怎么了,他气哼哼地避而不答,只说比武的事:“今天肯定未能决出胜负,有大本事的都在后头呢,我们先去湖边看看。”过去一看,湖边搭起了高台,挤得水泄不通,一排排座位都是满的,恐怕要挤进个苍蝇都难。白秀才索性带他们爬到别人爬不到的高树上,看擂台上的光景。

  果然,起初两天,打来打去的汉子都是些跑江湖卖艺的把式,泥捏纸糊的当不了真用,渐渐被淘汰下去了。第三天到,白秀才他们又来看比武。今天有好几个年轻公子轮番上台,打得煞是好看。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一位须发皆银的老者连胜三局,真让人钦佩他老当益壮。可是,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武功很高的汉子,几招过后,老者就落了下风。可他有心戏耍,一会儿故意放老人跑,在背后踢撩阴腿,一会儿又把人绊倒,逼得老人连滚带爬地起来还手。老人坚持打到最后,终于被他一掌打下了台。汉子也不以为耻,扯开了衣襟,向台下展示肌肉,哈哈大笑,耀武扬威。这时,台下蹭地跳上来一个光彩照人的蓝袍少年,一脚把他踹了下去。那汉子灰头土脸滚在地下,跳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

  少年下巴一抬:“你打赢我端木爷爷就罢了,凭什么猫捉老鼠般戏耍他!八尺男儿,不讲武德,戏辱老者,太不像话!”

  那汉子默然,手指头也放了下去,低头走了。

  白秀才看得激动:“谢宝刀!好样的,果然是宝刀啊!”

  孩子们天生敬慕强者,梁丹心他们比他还激动哩:“这是白大哥的熟人吗?如此风神,真令人心折!”

  谢宝刀长身玉立,对台下一拱手:“还有哪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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