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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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儿反驳道:“爹爹说要快!不快天冷了,大家没饭七,挨饿!”

  灵素只好转头跟这个说理:“你爹爹说的那是田里的事儿,那个不一样。耽误一回就是一年半载的,天时什么时候变化又不知道,所以得加紧的意思。同这个织布的不是一回事儿,知道不?”

  这么复杂,哪里能听明白了。反正就是不一样呗,岭儿回头对哥哥道:“哥哥要慢点,我得快!”

  灵素抚额,这俩根子里的灵性是厉害,可到底是小孩子,不该明白的倍儿明白,该明白的又说不通,只好叹气:“行行行,你快,你快!”

  第291章 县丞之位

  灵素见方伯丰这阵子忙得很,用苗十八的话来说,那是忙得“连上吊的功夫都没有”了,便没有把湖儿这回事儿告诉他。反正绍娘子还得找人做机子去,湖儿那个不过一个样子,到底该什么尺寸都得细思量过的,哪有她说的那样“一点力气也不用出”?

  只不过灵素也看出来了,往后湖儿在这上头也准定清闲不了,索性这样也好,至少有个地方可以一直叫他往出折腾东西。且方伯丰说过,这真正对人都有益的东西,就是一块地上能出更多粮食、一样功夫能织出更多布匹这样的的事儿,湖儿这做法也算“庶几近之”了,故此不拦着他。

  许是天照应德源城,这水没两天就退了,接下来几日都云层挺厚,虽没有再下雨,也见不着大太阳。那些刚打水里露出来的禾苗算是逃过了一劫。

  衙门里也总算能松口气了,知县大人又召集底下人手商议几件民生要事。一个是新建义仓,想在县里几处高地上建些粮仓,号召商贾富户们捐米粮,这选址和义仓的数量大小得好生商量商量;再一个是要清查一下官有的山地,有合种树的都尽量种起来,不消什么好树种,只要长得快好出柴炭的,另外还要多多地种上榆树;第三个却是这回双羊镇那边下来大山水,冲出了一块泥煤地来,德源县从前没有这个东西的,都是别处运来,如今这个又该如何,也得商议。

  等这些事儿都商议够了,众人一散,老司长留了下来,却是要说辞去的事儿。

  知县大人领着他到了自己后衙的书房里,先叫人给他上了茶,自己进去里头换了身衣裳出来。

  开口先是一句:“你这是挺放心我啊。”

  老司长只好苦笑。他这大半辈子,上官也伺候走了多少个,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也不讲究个上下语气,那话也一句句的刁钻,叫人没法接。

  知县大人鼻子里哼一声:“你就不再多等两年了?如今这天到底怎么变可还说不好呐!到时候万一农务这块立不起来,全县人都挨饿,你也忍心?”

  老司长只好笑:“那不能,那不会的。”

  知县大人又看了一回老司长新递上来的文书,里头真是把县里事务交代得十分清楚了,又另附了一本册子,那里头不止是农务司的事情,连这德源县各镇村里的乡绅耆老的细事干系都记录靡遗。——这样的东西,若非真的信实了他,怎肯轻易拿出来,这里头可不少旁人地盘上的事儿,还有许多人家不想叫人知道的呢。

  略略一翻,知县大人也收了玩笑:“天下官吏若都你这个做法,世上大约也可太平了……”

  老司长笑道:“大人谬赞,不敢当。”

  知县大人又把后面半句说了:“不过那样也没什么人会想不开求官做就是了。”

  老司长只好又苦笑。

  知县大人取了笔往文书上写了几笔,嘴里道:“好了,好了,我准了你就是。只是这之后你如何打算?真的要往山上去?那地方听说下来一回都得三五天的路程,万一有事情要找你可怎么说?”

  老司长笑道:“属下所知之事已尽在此中,若真还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三五日的路程也算不得什么。”

  知县大人笑笑,又问:“你做什么非得去那地方,我晓得你要说是投奔闺女去,可当日你干嘛把嫡亲的独苗嫁到这样地方?难道是算到要发大水了?”

  老司长略一沉吟道:“我们县里,虽双羊镇是以山多闻名的,只说大半个镇都在山上住,实在都是些小山包,所以那里放牛养羊的多。翠屏镇就不一样了,说起来真住在山上的没多少,可那真的是住在山里。从前也有官长想过叫他们迁下来住。可一则他们也是故土难离,二来底下官田也一时寻不出那么些丁田来。

  “那山上旁的都还好,也住了几百年了,什么时候种什么心里都有数,又有群仙岭里头的野物,咱们对山地的税又轻,日子尚可过得。只差在一个闭塞上。生了病都是各样土方,多少年了也没出什么正经的读书人。刚好我家的是行医的,我也识几个字。加上就一个姑娘,姻缘还落在那里了。就过去刚好一家人能相守,她还能给人看看病,有合适的孩子还能带几个徒弟出来。我就教他们认字读书。

  “这经验道理总要能落到纸上才好一代代往下传,尤其他们那地方,咱们底下多少的经验能耐也用不上。要能给各村寨里头教出个三五个能读能写的来,他们又能教另外的人,若有果然学的好的,还能下来正经读书。往后这些人的日子,才能有个长远的着落……”

  知县听懂这意思了。这翠屏镇山里想必也住着不少人,只是闭塞,同下面不通讯息。县里的许多政令,多半也考虑不到他们,就算想要考虑,也不晓得他们那里的情形。这来回一趟就得十天半个月的,衙门里也没那么些人手能在这上头抛费。

  老司长这意思,是得叫山上的人有能耐下山来过日子了,一家一户晓得平地上的好了,或者就能慢慢迁移下来。这样比政令规定的迁移合适,要下政令就得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不止是如何安置这么些人,还有一碗水端不端的平,会不会叫人钻了空子等话。且好心未必就顺遂,山上人家对底下也有戒心,未必愿意下来过日子。

  若是有山里孩子能在衙门里做事,往后衙门里的事务考量上,也能考虑得更周全,许多事情能有个出处了。这都不是立马能见着效果的事儿,却是个长远长利的谋划。

  知县心里有些发热,面上故作无所谓地笑笑道:“那也幸好您有闺女女婿在那里,要是我这里下命令派什么人过去做这事儿去。我想想……大概也只能派您徒弟去了……要么说哪日山上挖出金银财宝来了,要不然真是轰着撵着都没戏的。”

  老司长听了就想起上回一群人跑去山里收辣茄儿的闹剧来,还害的山上人家都有卡了口粮种那玩意儿的。

  知县批复了老司长的辞呈,又道:“您这当日是府衙认命的,我还得把您这文书报上去等上头批下来才成。还得劳您再多等些日子了。”

  老司长赶紧道“不敢”。

  知县又叫人换了新茶上来,俩人换了地方落座,摆出一副要闲聊的样子。说了些县里的情形典故,忽然问道:“您这一走,您看县丞这个位置……什么人合适啊?”

  老司长一愣,便道:“县里从前并无县丞、主簿之设,上回是事发突然,不得已为之。如今既然都已顺遂,大人还想设这县丞之位?……”毕竟县丞这个职位,可以说是辅佐知县,也可以说是分权。他倒一时有些吃不准这位大人的心思了。话说回来,这位大人的心思本来也没那么好估摸。

  知县一笑道:“您没看我最近挺忙么。我还有许多新鲜的法子要试做去,只是吧……这出主意挺有意思,要一样样去布置和盯着人干活就没什么趣儿了。我觉着有个县丞挺好,您往那儿一镇,我就轻省多了。要不我舍不得防您走呢……”

  老司长听得这话心里苦笑不已,哪有上官这么说话的。

  不过他还真思量了一回,最后摇头道:“这个属下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推荐的人选。毕竟从前县里并无此职位,底下人别说经验,就是看也没看过该做些什么、怎么做合适,贸然提了谁上来只怕都难。”

  知县乐道:“您这就藏私了,您这是起了私心了啊!说白了还是想先紧着农务司来呗。要我说啊,我瞧着方懋就挺合适。”

  老司长面上微微一紧,到底还是摇头道:“方伯丰人性和品德乃至能耐都没得挑,只是年纪还小,在农务司也没做出什么大的成绩来,不管是资历、功绩都不能服众。领管农务司尚可,做县丞可还差远了。”

  知县听了点点头:“只要能耐和心性在,资历和功绩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老司长却苦笑道:“我就怕他会立大功。他要是能立大功了,那准定是农事天时上遭了大灾了呀!”

  知县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您还看不透这个!再说了,又不是为了立功闹出人祸来,原是灾已成灾,要人力挽狂澜啊。”

  老司长还是长叹了一声。如今天时巨变,他已经心里有数了。农务司有方伯丰在他挺放心,何况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大人,自己可远远不及。倒是山上没有人在做这块的准备,这也是他急着要辞官上去的最焦急的因由。

  临走时候,老司长忽然又停了脚步回头对送出来的知县大人道:“大人若是……若是另外有合适的人,最好还是别叫方伯丰往这个位置上去了……”

  知县一愣:“您这师父当的!还有替学生推掉前程的道理?!”

  老司长苦笑道:“大人方才说属下有私心,这句话才是属下真正的私心了。方伯丰虽自小历经苦楚见惯人情冷暖,却还保有一分温厚。只是这……这百姓官场,都不是那么热乎的东西!……我是怕,怕这孩子真的坐上这位子,一心要为更多人谋福利,却不晓得这人心的自私自利能到何样田地,最终恐伤了他……要是那么……我怕他的心就彻底冷了,再也不信人了……”

  这下知县真有些愣住了,老司长大概说了这么一段太过感情用事的话,也觉着有几分不好意思,向知县匆匆一抱拳,道一声“大人留步”便急急走了。

  知县大人呆立了一会儿,忽然一脸兴味地往后衙跑去,直接就进了正房里,夫人正教两个娃儿认字,见他带着阵风就冲进来了,回头白了他一眼道:“有老虎追你?”

  知县大人混不以为意,反笑道:“今日听到一场有趣的事情,却要劳动你了。”

  夫人听了心里诧异,便叫丫头们把两个娃儿先带下去吃些点心,夫妇两个说起话来。

  听说是要打听下属司长的事情,不由得疑惑道:“费这个劲做什么,家里那么些幕僚还不够给你出主意的?”

  知县大人摇头道:“你也说是家里的人了,那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人,我就顾着用算什么出息!再说了,我这也没什么成绩,也没戴多大帽子,还不定能给我什么人呢……我觉着这方二愣子挺有意思的,从前还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裕人家出来的,这一听好像还不是这么回事儿。那就有点意思了。”

  夫人又道:“你做什么?!人家小地方的人,你可别打人家主意!”

  知县大人差点没把自己呛着:“什、什么话!听着可太别扭了啊!”

  夫人自己也乐了,笑笑道:“我是说啊,你别把你打小学的那套用来对付这里的老实人,人家经不得你那么折腾。何况不过典试出身,本也没有要为官做宰的志向,不消吃你磋磨!”

  知县大人不以为然:“你之前不是还赞这位老县丞有入阁之品,可惜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他这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儿品性果然不错,往后做我左右手难道还亏待了他?”

  夫人眯起了眼睛:“唷,这都打算起左右手的事儿了?也不晓得是谁为了拖着不肯为官连考场都不肯去呢。”

  知县大人鼻子里一哼:“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瞧他们那些官做得是不是挺没意思的?自己说的话等真的传到底下都不晓得变成什么四不像了。一多半的精力倒要花在捉臭虫上头,太也无趣了些。不过我看我如今这些活儿还挺好玩的。对了,忘了同你说了,天不是要冷了么,您猜怎么着?咱们这里发现石炭了!你说说,是不是你相公我的威光福运啊?……”

  后面又洋洋洒洒历数自己如何天生贵运如有神助,等回神,夫人早没了踪影。

  知县大人转过脸,接着说自己的,只当方才没有回头寻过人。

  第292章 三顾茅庐

  过了些日子,送去府衙的辞呈也批下来了,老司长正式告老。衙门里不分司行的老少爷们都跑来农务司给老司长送行,官中的私下的送别酒也不晓得吃了多少顿。闹得谷大夫直叹:“再这么喝下去,就不是住到山上去了,恐怕得埋到山上去了!”可是男人就信这个,多少情谊嘴里说不出来,都在酒里了,到底也难奈何他们。

  这日灵素带着俩娃儿从山里回来,苏梅儿告诉她:“今儿有个大娘子来找你,坐着车来的,看你家没人就走了。”

  灵素谢过了苏梅儿,又送她两把自家山上的菜,苏梅儿笑着谢了,俩人又闲聊几句世道买卖的话,才别过各自回家。

  进了屋,岭儿就道:“细姨姨来接我们了,不几道又给我做什么好七的衣裳了。”

  灵素心里想着这大概不是七娘就是沈娘子,恐怕正主儿没下车,苏梅儿才会这么说。嘴里应付岭儿两句,又问俩人晚上想吃什么,就下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索性带着俩娃儿直接去了沈娘子那里,结果却说不是沈娘子来找的她。只是她也正好想岭儿同湖儿呢,尤其新到了许多布样和绣样,她正想带着徒儿一块儿瞧瞧。湖儿是无所谓在哪里的,反正在哪里他都能琢磨事儿。岭儿一听说舅舅做了烧羊肉,立马点头如捣蒜,就答应留在那里顺便帮姨姨“看布分颜色”。

  灵素把俩娃儿一放,就先往山里去了。上回一家人商议出来的那些有粉没粉的稻子,她山里便当,照着做了一季,这是第二季,正是出数的时候,得日日盯着才好。虽则别的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给方伯丰弄些自己没花的稻种,还有肯定可以同它长出第二代没花稻种的有花稻种。大概能帮他省些功夫。

  至于如何再利用这些特殊的没花稻种培育出高产耐寒的稻来,那就是他们农务司的事儿了。她自己在山里头配着玩儿可以,却不会再伸手帮了。免得往后徒有其“鱼”,自己走了之后的人又怎么办?

  她如今越来越发现这神仙同人,就跟当娘的同孩子差不多。你得管,要不然跌狠了摔厉害了造成些补不回来的损伤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可你又不能多管,他们长大成/人是要自己能独立在这世上过日子的,不是一辈子吊在你身上过活的;就算你能管他们一辈子,也不能伸那手,人在这世上最可宝贵的就是自己对自己这一辈子的设想和作为,苦乐由心,你掺和多了等于害他没玩着,岂不罪过?!

  如此忙了一天回来,去接娃儿时俩娃儿都已经在沈娘子那里吃过晚饭了,方伯丰被知县大人叫去了,晚饭也不回来吃。灵素带着俩娃儿回来,结果隔壁苏梅儿又说有人来寻她了。

  到了家,灵素问俩娃儿:“今天在姨姨那里有没有看见你们七姨?”明明七娘姓韦,不晓得怎么给整出个七姨来。

  湖儿同岭儿都摇头,湖儿道:“七姨姨遣了人来同沈姨姨说了生意上的几样事情,她自己没来。”

  岭儿看她哥哥:“哥,我咋不几道呐?”

  湖儿答她:“你那时候吃太饱,已经睡着了。”

  岭儿:“哦。”

  灵素看着两个人说话心里犯嘀咕,都一样大的,都是头一回做人来,怎么一个口齿这般清楚,另一个就总是“七啊细啊”的。大概是湖儿整天听人念叨祈福听得多,岭儿在山上也见不着什么人的缘故?

  瞎琢磨着,给俩娃儿收拾妥当了,自己在后灶随便对付了几口。——那一大碗端出来,里头有三年前的鸭子四年前的蛋,一口下去就是祖孙三代,也叫人叹为观止。

  这日方伯丰大半夜才回来,第二日又赶灵素同娃儿们醒来前赶去衙门,也着实辛苦。

  灵素这日带着俩娃儿先去了饭庄子上,把两人留在了刘玉兰那里,自己一个人跑去米市街大连店看七娘。七娘果然就在那里,也说这两日并没有去寻过灵素。

  灵素就狐疑起来,这是什么人找自己?

  七娘笑道:“你赶紧家去等着,说不定人家又寻你去,不就晓得了?别又叫人错过一日,这紧着来,估摸着是真有要事急着寻你……”

  一说起要事,灵素立马就想到绍娘子了,——对了!可不就是她么!准定是她!

  跟着七娘在那连店里转了会儿,七娘告诉她这个月大概挣了多少了,又说年底分红大概分多少留多少等话。灵素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听着,七年看她那走神的样儿,问道:“你是忘了你也是这店的东家了吧……”

  看灵素一愣,就晓得自己猜对了,立起了眉毛道:“一场大雨下来,你倒记得去看你的小铺子小买卖,全不管这头,是看不上咱们这点买卖?”

  灵素赶紧摇头:“不不不,是这买卖太大了,我……我给闹忘了……”

  七娘看着她都不晓得说什么好,最后叹道:“神灵保佑,大概就是你这不把钱看在眼里的人才招钱财喜欢吧。金块子银锭子都更得寻你来了,想瞧瞧怎么这么些人都爱他们爱得不成不成的,就你这么看不上它们呢。”

  灵素呵呵乐道:“我要银子也没什么用……”银子能修补法阵么?能增加神识么?能补充灵力么?……

  七娘白她一眼,催她:“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你就坐着等银子送上门就成了!”

  灵素从七娘这里出来,就奔了绍娘子那里,绍娘子一看到她就笑道:“正想找你呢!”

  灵素笑道:“累你白跑了两趟,你下回寻我就叫谁给我捎个信就成,不消自己跑去。我又不定人在哪里呢,你又那么忙……”

  绍娘子一愣:“什么白跑两趟。我说我正想找你你就来找我了,真是巧得很。走走走,出去说去。”

  说着就同灵素去了陶丽芬的院子里,细说上回湖儿弄出来那个织机的进展。

  灵素心里更疑惑了,索性往城外陶丽芬那里也去了一趟,照样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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