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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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三凤楼里一问,自家师父又好几天没来楼里了。没办法,只好找大师兄问了。见了大师兄,灵素便道:“这端阳祭都过去这么久了,师父怎么还忙呢?他又在忙什么?怎么从前我没有拜师的时候,随便来这楼里都能遇到师父,如今我拜了师父了,反倒见不着师父了,这是什么道理?……”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大师兄见她来,还以为她来帮厨的,原来是来找师父,这会儿见她只顾着嘀咕又不说事儿,便问道:“到底找师父什么事儿?你有这功夫闲逛的,不如好好收罗些山里的食材来。”

  灵素自从上回菌子的事儿之后,好像忽然知道些好歹了,鲜鱼活虾地又拿了几回来,都是好东西。大师兄想着,凭她一人之力,怎么也不可能寻着这许多山里水里的东西。知道她常同山村里的村民有来往,只当她是从人手里收的货,才有此一说。

  灵素胡乱答应一声,又道:“天热了,我自己织点凉快的料子,想给师父做身衣裳,可是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量尺寸。刚想过来找师父问问的,偏又不在。这个……大师兄你知不知道呀?”

  大师兄看她一眼,心里滋味十分复杂。这个师妹认得稀里糊涂还罢了,做事情也莽莽撞撞的叫人难放心,还总是叫人心里起噎,实在不比师弟们乖巧。可看她对师父倒是真有孝心,还没正经拜师的时候就知道送年礼,这会儿,连这样的事情都能虑到,是有两分真心的,这就不容易。便略缓了神色对她道:“师傅的尺寸,风和楼里头都有,一会儿我叫人去问了来给你。”

  灵素见自家大师兄忽然有两分和颜悦色的意思,差点没吓着。又听说能拿到师父衣裳的身量,便又高兴。面上一惊一喜的样儿,看得大师兄暗自摇头。这头大师兄叫了一个人过来吩咐两句,那小厮往外头去了,灵素便在楼里等着。

  一会儿大师兄走了又来,灵素见了就问道:“问来了?”

  大师兄却摇头道:“不是。今天楼里有两桌要紧的客人,刚刚配菜那边,刀工最好的师傅不知吃了什么,坏了肚子,人都站不住了。今天这几样菜刀工繁琐,一般人干不来,今天我要掌勺的菜色又多,也顾不过来。你便过来帮忙吧。”

  对于刀工什么的,灵素自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就算没切过的,只要你说得出来,总归只有更好不会略差。——她有神识啊!听了大师兄这话,她便点点头站起来跟着大师兄往厨上去。她默不作声,是没当回事儿,一边走一边还在灵境里刮麻丝呢。边上的管事只当她紧张了,赶紧安慰她道:“小师傅,没事的!小师傅当时拜苗老爷子为师的时候露的那一手,就够瞧的了。如今又得了老爷子指点,肯定更胜往昔。以小师傅的能耐,这点事儿,肯定没问题!”

  灵素随便点点头:“嗯,那是。”

  走在前头的大师兄听了那两个的对话,差点没给自己绊个跟头。

  到了灶上,听人吩咐做事。松鼠桂鱼,要鱼肉粒比松子大小且匀净分明;荔枝肉,从整块肉上片下来要虑着肉纹和筋膜,保证过油之后颗颗卷曲形似荔枝;水玉桃花,用酒糟里浸过的青鱼去皮片肉似桃花瓣,尤其要善用鱼肉糟过后顶面的红痕,才有桃花之意;鳝丝、百斩鳝桥、云雾羹……

  只要大师兄说了,灵素便样样照做,全无丁点错漏。菜刀使得如风,快得瞧不清手,只看见刀影起落,要丝是丝要花是花,真是神乎其技。

  管事看了心里只念可惜。——到底是谁立的这头灶不许进妇人的规矩?!若不然,就眼前这个,怕不又是一个大师傅!

  干完活,管事特地留她饭,她也不客气。吃了饭要走时候,大师兄却忽然对她道:“接下来几日,你若有空,多过来转转。”

  灵素见大师兄面色十分郑重,便也不问因由,爽快点头道:“好,师兄管饭就成。”

  大师兄小眼睛扫她一眼,顾自己回身去了。

  等他回到里头,管事的跟掌柜的已经都等着了,大师兄问道:“怎么样?查出点什么来了?”

  掌柜的叹道:“老姚的早点是从外头叫的,是在路上被动了手脚。”

  大师兄道:“果然不出所料啊。”

  掌柜的也叹道:“这期珍味会眼看着就快到了,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就会弄这些下作手段。”

  管事的却道:“听说西月楼那边,最近得了什么鲜石还是什么东西?说不管什么菜,只要加了一点点,都会变得好吃。是从不晓得什么古籍里寻的方子,用了许多难得的东西炼出来的。可是问过那楼里头进出食客们,又并没有见有这个东西,说菜也都是寻常菜味,并没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

  掌柜的道:“怕就是想用这个噱头引人呢!这珍味会上到时候还会有‘客似云来’和‘好评如潮’两项。他们家哪回不在这上头动点手脚?!”

  掌柜的又问道:“老爷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师兄叹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就算师父回来了,也没什么办法。那边到底也……师父反倒要避嫌。这阵子厨上的人手都要看紧点,叫他们各人的饮食也注意些儿,别再教人钻了空子。还有采买那块尤其要紧。珍味会上的食材,几家都是年前就开始搜罗了。咱们已经收到的那些务必保管妥善才好。”

  掌柜的忙保证:“这个绝对没问题,大师傅只管放心。”

  又说灵素得了自家师父的身量尺寸,便开始琢磨做衣裳的事儿。之前好容易织出来的麻布,她拿在手上裹在胳膊上来回比着,又觉得不合适了。这苎麻的料子虽通气爽快,却有些粗糙,平纹织的本来就多节点,它那线稍一粗糙,就有些磨人了。若是寻常穿着就吹风喝茶倒不碍什么,像方伯丰和自家师父这样都整日介做这做那的,太磨人的料子恐怕穿着受罪……说得好像平日里穿得多金贵似的。

  想着又拿起一边已经织好的野蚕绸来,这野蚕的蚕丝比家蚕的要硬挺些儿粗些儿,织出来的料子也没有桑蚕丝的那般顺滑服帖。可这到底是丝绸,一穿上还是贴身的多。大夏天的,人容易出汗,这一点汗粘腻着把衣裳也粘在了身上,更难受了。

  这么想来还是细棉布最好,又软又吸汗,出了汗也不至于那么黏贴。可惜自家没有种棉花,看来明年还得找块合适的地种上一些才好。不止现在几个自家人,还有往后的娃们呢。小娃子就穿细布的最好了,如今自己用苎麻练出来的能耐,往后用来纺线,肯定能纺出极细极软的线来,织出不比“飞花布”差的细布来。

  这打算虽好,可眼前却没一朵棉花呢。这熟棉街上也有卖的,可自己手边又有丝又有麻的,总是先紧着这些想办法才好。

  她同方伯丰两个,自去年冬前狠做了几身厚衣裳,等天热了,过了穿夹衣的时候,就没有再怎么张罗过。她那里有百杂行一年四身衣裳的份例,方伯丰的廪给里也有换季的衣裳料子,都是公例上的自然没什么纱罗细布,只平常的大青布和本白布。方伯丰素来不挑这些,灵素今年一门心思在开荒种田上,只恨自己不会分身术,一时也顾不到这个上头,就直用那料子做了单衣穿。

  可她没想到这天能热得这般厉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从家到百杂行来回走一趟,就能把后背衣裳都洇湿了。方伯丰他们廪生的衣裳还不能乱穿,比不得街上做活的,索性一件齐肩褂子一条牛鼻犊还倒爽快。

  本着她向来的路数,少不得又跑了一趟风和楼。里头待客的妇人给她讲了一连串的各样料子,又说如今已经不是穿罗的时候了,该当换纱了。这纱也有各样说法,实地的,芝麻地的,亮色地的种种。最叫灵素吃惊的是,可做贴身里衣的细棉布,价儿同好绫罗相仿佛。

  那妇人见她面现惊讶,便笑道:“客人可是觉着这料子不该这么贵?喏,您上手捻捻,这样轻薄,又这样密!那纱虽好,不能单穿不是!里头这衣裳才是顶要紧的。若一样是个疏底子,那不同光穿了纱一样?这越是上台面的人衣裳越是讲究,哪里能那样凑合!这虽是棉的,可费工着呢,这线细,没几分本事可真捻不出来!棉花也得长绒的,那也不是容易得的……”

  见灵素听住了,便又扯了几样料子给灵素看,又说了许多“飞花三娘”、“丽川纱”、“竹水罗”之类名号,灵素全不入耳,只拿神识细看眼前这些布,唉,不过是洞大洞小洞多洞少的区别罢了。那妇人所言各样“技艺本事”,自然不是白口哄人的,可在她这里不过神识一动的事儿,觉不出稀罕来!

  这么着,想是在县城里待久了,脸皮练出来了,一样东西也没买,竟也不觉得面上过不去,就那么施施然出来了。倒叫那妇人白忙活了一场,真是冤枉。

  等再回到家里,她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那麻丝吸汗通气却略粗糙,蚕丝顺滑服帖却有些太粘身,那把这两样混一块儿呢?以硬朗的为骨,柔滑的为肉,不是正好取长补短?

  心思一定,马上在灵境里动起手来。左右如今她在灵境里织布,连个织布机也用不上,只凭空靠神识操控便成。挑了最细的麻线做经,纬线则用野蚕丝。如此纬线来回,将经线包在了里头,便去了麻的粗糙。经线引着纬线逐层交错,又如其骨,将料子支撑了起来,便不会那般浸汗裹身。

  先织了一块平纹的,又试着织了一块斜纹的,两样拿出来自己先比了一会儿,果然细柔通气,斜纹的更柔滑一些,平纹的更硬挺一些,想来做衣裳都不错的。

  方伯丰的衣裳尺寸她都记在心里,织得了布,便直接在灵境里裁剪起来。神识裁剪缝纫妙在全不费力且绝无错漏,那速度便是五六个最熟练的针线娘子合在一起也赶不上的。

  如此她接下来除了家务和农活,余下时候便都往三凤楼里呆着去。赶上有事情要帮忙的时候便帮一把,没事的时候她便往边上一待用神识在灵境里织布裁衣。

  过了几日,方伯丰才回来了。灵素看着他黑亮一张脸,胳膊上腿上脖子上跟乌豇豆一样的蚊虫叮咬留痕,腰腹还出了一层白头痱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疼得要命。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疏忽了,只顾着玩儿,全没想过凡人的日子究竟有多少难过。

  方伯丰自己倒一点没放在心上,还同灵素道:“这出去的一拨里,就我们回来得最早。我想早些回来,赶紧把那些事儿都做完了才好。同老司长商议了一路,天天晚上都得点灯细说一回,还真有效果。路上遇到翠屏镇那一拨的,说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完,他们那里更艰难……”

  见灵素一直盯着他胳膊和脖子瞧,笑着扯了袖子盖上道:“我这皮肉随我娘,最怕这些蚊虻虫蚋。实在并没有这么厉害,只是我这被叮了不容易消退,看着才渗人了些。你莫要担心,一点大事没有。”

  灵素又难过又丧气,嘟囔着道:“都是我不好……”

  方伯丰笑起来:“又说什么傻话呢。你去山里地里一年忙到头的,不比我受的罪大?我不过去那么几日罢了。再说了,这一到夏天,自然蛇虫百脚的,哪里就怪到你头上了!休要胡思乱想。”

  灵素心里有苦说不出,这若是凡人自然怪不上,可我是神仙啊,神仙的相公被折腾成这样子了,这神仙不要面子的啊!这会儿忽然觉着自己既做不好凡人的媳妇,也不像个正经的神仙,真是哪头都没落着,唉,好憋屈。

  作者有话要说:

  努了半天,也只能肥成这样而已……

  第101章 西月楼

  方伯丰回来了几日,见灵素几乎天天都要往三凤楼去转转,便问起这事儿来,灵素道:“大师兄叫我这阵子没事就去楼里转转,他们这阵子也不晓得怎么了,一会儿这个病了,一会儿那个摔了的。幸好我都赶上,刚好帮上手。昨儿可真险,白案的师傅手腕子扭了,揉不得面。后来都是他说我做,原来揉个面还那许多学问。从前书上只说揉至如何如何程度,可没说开始要搓,再要滚,再要捻这样细。果然学问是学不完的啊……”

  方伯丰却听出些异常来,问她:“大师兄没说什么?总这么不顺……苗老爷子呢?”

  灵素道:“大师兄没说什么啊,唉,幸好他没出什么事儿。要不然恐怕就没办法了。我虽学得快,可大师兄不大会说话,这我本事再大也没用了。师父又出远门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方伯丰听灵素这么说着,知道大师兄恐怕心里有数的,略放心了些。便含糊着叮嘱灵素:“你自己要小心着些儿,别也摔了什么的。”

  灵素咧嘴一笑:“我怎么会摔跤!能绊着我的石头还没生出来呢!”方伯丰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又是跟谁新学的,也不追究,只问她:“你会功夫这事儿,除了我可还有旁人知道?”

  灵素心里一虚,忙道:“这个我干嘛告诉别人!”

  方伯丰松了口气:“那就好。往后也不要同别人说。”

  灵素赶紧点头:“那当然。”

  方伯丰又问她:“我打个比方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想给你使个绊子什么的,或者忽然推你一下,你、你能躲得过去不能?”

  灵素立起眉毛:“谁这么坏?!那我一定要先叫他跌一跤才好!”

  方伯丰摸摸她头顶:“别急别急,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若真要与人相争,你、你可有……有把握?或者直接用轻功跃上屋顶走了也行。”

  灵素闭了闭眼睛,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楼里那些师傅不是自己不小心跌的,都是叫人给害的?”

  方伯丰顿了顿,严肃道:“我这也是瞎猜的。只是也不能说一定不是这样。”

  第二天灵素一大早到了三凤楼,就找到大师兄,直接道:“大师兄,是不是有人要害咱们?!”

  大师兄小眼睛一睁:“你现在才知道?”

  灵素又惊又怒:“真是有人害咱们?!是谁?是哪个混蛋?!”这下凡时候天生带来的话里头,似乎没收录什么骂人的词儿,这时候说出来就少了那么点气势。

  大师兄怔了一怔,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枚白眼,——亏自己这阵子见她果然日日过来楼里,一旦哪里出了岔子便立马能补上,却一句多的没问;以为她心知肚明了却不多言多问多打听,果然寻常虽不着调了些,一旦遇到正事大事还是有两分城府的。不愧为师父的弟子!

  如今看来,这家伙之前是真没觉出什么异常来。眼见着每回有要紧客人就会出岔子,身边人一个个不是脚伤了就是肚子坏了,她还一点没觉着另有内情,难道以为是我们这三凤楼风水不好?!今天居然跑来问了,瞧这样子,恐怕是得了谁的点拨,这还满心不敢相信,才跑我这儿求证来了。这、这可真是……

  大师兄叹道:“看来你也就做菜的时候才灵光点。”

  灵素不晓得大师兄这会儿怎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追着问道:“师父呢?难不成是被抓了去了?!”

  大师兄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住嘴!休得胡说!”

  灵素平静回视,大师兄想想她这一阵子来的所为——脑子虽不算好,心性却实在,也真是孝敬师父。这么看来,还算知道好歹。人笨点不怕什么,最怕心不正……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叫她去一旁的交椅上坐了,开始给他讲三凤楼同西月楼的恩怨。

  原先这德源县里,大酒楼七八家,其中高出其他几家一等、自为巅峰的就是西月楼。后来苗十八离开京城,一路沿运河南下,逛了一路吃了一路,最后选在了德源县这个小小县城里待下来了。也不知什么缘分,居然叫三凤楼给请动了。

  当年三凤楼虽是德源县的老牌酒楼,却是稳重有余,锐气不足,拿手招牌菜几十年来也就那么几个,师徒代代相传,视为秘宝。苗十八尝了一回,花了三天时间全给做出来了,不止不差,还略改进了些火候刀工的小地方,比原先的还高明。

  当时三凤楼的头灶大师傅年纪也有些大了,见苗十八这般能耐,十分钦服。自言本要将自家徒儿荐为头灶的,如今却想求苗十八亲自指点那青年一阵子再说。他自知道苗十八自己是绝不会给酒楼掌勺的,能指点两句就已然是大幸了。苗十八见这大师傅甚是磊落,也愿与之相交便欣然应允。

  苗十八此前纵横京城却未曾收过徒弟,这大师兄还是他路上收的孤儿。既在这里安定下来了,加上渐渐上了年纪,又没个家室,收几个娃儿热闹热闹也不错,便索性好好挑了一回。除了大师兄和头灶师父央他指点一下的徒弟,又从三凤楼的二灶上挑了一个,还有不知道哪里听着风声、死活送到跟前来的里头挑了几个。

  等喝了拜师茶,一数,居然一下子有了七八个徒儿。燕先生当时还笑道:“这个数儿,开宗立派也差不多够了。”

  之后苗十八便开始教授他们灶上的技艺。有了苗十八坐镇,三凤楼增加了许多新奇的菜色不说,连寻常的常菜也增色不少,三凤楼的名号一下子打了出去。这原来稳坐头把交椅的西月楼就有些坐不住了。

  先是几次三番过来请苗十八饮宴,苗十八都推拒了,后来西月楼的东家亲自上门拜访了苗十八一回,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西月楼的老板从苗十八那里出来的时候,满面羞红,也不知道受了些什么话。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提要请苗十八过去也指点指点自家厨子的话了,便是在寻常场面上见着了,也多半避过,实在不得不当面也只作未见。

  如此过了数年,又到了德源县各馆子比拼技艺的“珍味会”的时候。众人都说这回准定是三凤楼魁首了。哪知道就在珍味会前几日,当时三凤楼的大师傅、就是那位老头灶拜托苗十八指点的徒儿,忽然成了西月楼的大师傅。

  这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何况这头灶身份何等特殊,这位一去,把三凤楼的秘技几乎都带了去了,三凤楼哪里还有赢面?!幸好还有大师兄,关于这一段,大师兄自然没好太细说。大师兄在庖厨一道上甚有天分,加上性子单纯,满心只顾着学技艺,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想头,技艺进步甚是神速。

  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位新头灶才会投奔了敌营。在他看来,这三凤楼如今就是苗十八的天下了,自己这样半路出家只得两句指点的,同人家那带在身边养大的,哪里能比?如今自己虽是头灶,许多时候还得被下一回面子,若是往后等那几个都长起来,只怕连自己站的地儿都没了。正好西月楼过来撬墙角,那头又许了许多好处,且保证过去之后一直是头灶,可现签长生契的。

  他自己反复衡量了,觉着还是去西月楼更妥当,便也不同这边细说,还特抻到临珍味会开前忽然走人。为了不教他伤了名声,西月楼还布置了人散播流言。只说苗十八挤兑老人旧将,想叫自家徒儿霸占三凤楼,当二头主子,如今连三凤楼的东家都要看他脸色云云。

  也不知道是为了真的把戏做足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到了珍味会当日,有人见了西月楼的大厨赫然是前阵子三凤楼的头灶师傅,自然觉着奇怪。一旦问起,那边就把已经编熟的那一套都说了一遍。听得在座之人将信将疑。正这时候,排行第四的那位当年从三凤楼二灶上选出来的徒弟忽然站起来声援西月楼,力证那些话并无虚言,并当庭叛出三凤楼也投奔西月楼去了。

  苗十八从前在江湖上什么没经历过,这回却是想着要安心养老了,收心收了几个徒弟,勤勤恳恳教了,哪知道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素性防外紧,对内却最慈不过的,这下真是被伤了心了。

  还是大师兄站出来,看着那两人道:“人在做,天在看!”

  他素性寡言少语,只是个头高块头大甚有气势,众人听了这话,加上那边两人忽然有些闪烁的神色,兼之西月楼一直以来也有些风言风语的,才没教他们冤枉透。

  苗十八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这德源县的一个小小酒楼间的比拼,在他眼里算个什么?可偏偏是自己几年带出来的徒弟,为了这样点东西捅自己一刀,一时有些心灰,也不想再管这会不会的了。

  却是大师兄沉得住气,撑得起场子,自己换了围裙,戴上三凤楼的头灶冠帽,叫上几个还在发呆的师弟,一样样吩咐起来。几个师弟如梦初醒,那时候最小的两个才刚十三四岁,都被这阵势吓着了。这会儿见自家大师兄没事人似的,再说了那位古师兄能耐确实也比不过自家师兄,他要走就走吧。

  就这么着,刚二十出头的大师兄带着自家几个师弟,凡西月楼出什么菜,他就做什么菜,一盘盘一道道都把对方压得死死的。最后西月楼无奈,只好请从前西月楼的老师傅出来,做了几道西月楼的老菜,才算挽回一点颜面,没有都折个干净。大师兄便用剩余的材料,自己琢磨着又做了几个别的菜色出来,也是大获好评。

  那古师兄眼见着要丢脸,便大呼道:“果然!众位都看着了吧!教我们的时候就藏了一手,转过背去又偷偷另外教自家亲徒弟!我师父当年就是瞎了眼,才会信了你们这些外来人!你们这是跑咱们德源县来占地盘来了,我们德源县的酒楼厨界,绝不会容你们这般肆意妄为!”

  大师兄冷笑两声道:“你拿你跟前那盘腰花出来看看,我们都是一样的剞花刀,‘半中齐平’,你那七上八下的什么玩意儿?这是师父藏私没教你?秋蚬取肉要用阴阳水,水滚一边,稳一边,‘查火不可稍懈,扬水务需及时’,你那大火大水滚出来的抽缩成一团的蚬子死得冤不冤?汤浸油鸡,细密泡附鸡身即起,胸口皮干再浸,凡此上下一十八回,另换将沸涟漪水浸熟,你那鸡上层油皮都脱开了哪里做得不对你心里没数?!

  “你不如把这编瞎话的功夫省下来好好磨练磨练自己的厨艺,省得瞎了眼睛怨天黑!哼!你方才的那些屁话,大约只有一句有道理,——当年老师傅真是瞎了眼,才会收了你这种人当徒弟!”

  那位古师兄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上许多,今天比拼厨艺被一个娃儿打脸,完了还被言语挤兑得无地自容,一气之下竟然厥过去了。西月楼那边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医馆,却是血脉逆流之象,吃了好一阵子药,到底只救回来一半,另半边身子不时发麻,自然也做不得厨师了。

  他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忽然遭逢此大变,就跟失了顶梁柱一般。大师兄后来知道他家情形,深悔当日太过年轻气盛,太不给人留余地了。辗转跟那同样叛变了的四师弟联系上了,这位见了大师兄,直接跪地上哭。只道当日他家里老爹赌钱欠了赌坊许多银子,利滚利就是把一家人都折卖了也不够。西月楼叫他在那场面上说那几句话,便助他平了此事。眼看着赌坊的人日日来家里转悠,他实在没法子才应允了。

  大师兄将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给他,叫他拿去给古师兄家里,只别说是自己给的。那位四师弟答应了此事,之后虽还有往来,奈何相见时总是尴尬,便也渐渐疏远了。古师兄掌不得勺也不肯叫旁人平白占了去,如今便是这位四师弟当着西月楼的头灶大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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