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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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魔教妖孽!”

  马蹄声如擂鼓。一个刀客策马奔至孙擎风面前,对他拔剑相向。

  金麟儿见孙擎风面上神色古怪,像是想作出畏惧的神情,却实在难以办到,再想起他先前故意割破手腕,推测出他的打算,立马干嚎起来:“爹,咱们刚从山上逃出来,怎么又遇到坏人了?世上怎会有这么多喝人血的魔头?”

  孙擎风松了口气,配合道:“休得胡言!”

  传言都说,金光教教主赵朔杀人饮血、修练邪功,常年掳掠百姓入青明山,作为供血的人牲,金光教因此被视为魔教。

  但是,金麟儿曾偷看过赵朔喝血,他所见到的“人牲”中,没有一个百姓,没有一个因放血而死。他知道,金光教从未祸害过无辜百姓,那些传闻中的人牲,全是自甘牺牲的教众。

  那刀客自作聪明,以为发现了出逃的“人牲”,露出了然神色,笑道:“原是被魔教妖孽抓去喝血的猎户。我且问你,青明山在何处?”

  金麟儿眼珠子骨碌一转,张口便道:“自然是在北……”

  “在东边。”孙擎风打断了金麟儿的话,抬手指向身后,“东边,山上尽是黑石,有一座城寨。”

  那刀客与身旁的人商量了一番,谨慎起见,扬起马鞭在雪地上抽打一下,威吓道:“你带我们过去,若敢欺瞒,我定要叫你好看!”

  孙擎风点头,转身将行。

  金麟儿搂住孙擎风的脖子,朝下看了一眼,见他只穿着一双破旧皮靴,靴子已被雪水浸透,不知有多冷。他又想着,这个时候赵朔恐怕还在半山腰上,自己无能救他,却可为他拖延片刻,至少让他回到城寨中做好防御准备。

  金麟儿拿好主意,攥紧小拳头,回头朝骑在马上的刀客说:“且慢!”

  孙擎风低声道:“废什么话,想死不成?”

  金麟儿在孙擎风脑袋上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那马上的刀客说:“你当真是武林盟的人?”

  那刀客笑道:“小娃娃也知道武林盟?”

  金麟儿:“我听说,武林盟的人,都是正义侠士。”

  那刀客:“那是自然。”

  金麟儿:“可我看你们这般行事做派,与魔教倒没甚不同。”

  那刀客:“你说什么?”

  金麟儿梗着脖子,道:“我爹爹刚才死里逃生,身上还带着伤,你让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走着给你们带路,上了青明山,只怕就没法活着下来了。你们要让他骑马!”

  孙擎风看了金麟儿一眼,像是觉得莫名其妙。

  那刀客气急败坏:“他不过是个山野猎户,怎配骑马?小娃娃莫要废话,否则,我把你和你爹当成魔教妖孽一并杀了。”说罢抽剑出鞘。

  第2章 屠魔

  “住手!”

  正在此时,另有一队人马冲将上来。这队人马俱着玄衣薄甲,打“陈”字旗号,不似江湖中人,倒像官差。

  发话的是一个浓眉俊目的少年郎,行在队伍最前,像是带头人。他策马上前,挡在孙擎风与那刀客中间,笑道:“这位大侠正气凛然,令人敬佩。然而,众生平等,无有高下,此处天寒地冻,让一个伤者徒步带路,未免不近人情”

  那刀客怒道:“你是甚么东西?”

  少年郎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上刻五个明晃晃的大字:“昆仑缉妖司”。他把令牌随手一收,仍旧笑意温和,道:“在下缉妖司千户,陈云卿。指挥使大人听说,武林盟正在联手屠魔,甚为佩服。他想着,那金光教教主杀人饮血,是人是妖尚未可知,便遣我带人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那刀客面色不愉。他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只知人死成灰,何曾见过甚么妖怪?向来认为缉妖司只是个摆设。然而,江湖中人,毕竟不敢与官差争斗。更何况,他知道,这陈云卿不仅仅只是个千户,而且还是正三品指挥使陈焕的儿子,他区区一个草民怎敢得罪?

  那刀客不情不愿地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望千户大人海涵。您慈悲心肠,不若带他们走上一程?”

  “我正有此意。”陈云卿翻身下马,将辔头交到孙擎风手上,“来!多谢二位仗义相助,上马吧。”

  陈云卿的手腕上,戴着个银白色的小铃铛,花纹繁复,模样很是奇特。他晃动手臂时,那铃铛没有发出丝毫响声,但当他伸手递出辔头,手腕轻轻擦过金麟儿的衣领时,那铃铛忽然“叮”地响了一下。

  金麟儿见孙擎风木头似的,连句个谢字都不会说,便抬头看向陈云卿,笑道:“谢谢小哥哥。”

  “乖孩子,你真懂事。”陈云卿笑着摇了摇头,给金麟儿拍了拍围脖上的积雪,手上的铃铛再次响了一声。

  陈云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金麟儿后脑上留着一小绺长生辫,辫子上系着颗金灿灿的铃铛,那颗金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而叮当作响。

  陈云卿不再多想,回到队伍中,与别人同乘一骑。

  孙擎风抱着金麟儿翻身上马,向青明山行去,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蠢东西,你再多说一句屁话,老子就把你丢到山里喂狼。”

  金麟儿摇摇头,没留心听孙擎风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从前,他总以为武林盟就是正道,武林盟的侠客们都是讲道理的好人,刚刚才敢如此放肆。没承想,武林盟里也有坏人。

  回想那刀客的言行,金麟儿心中不住后怕,不敢再多话,生怕自己不当心做错事,惹得孙擎风不快,怕他丢下自己。他吸吸鼻子,向后躺倒,靠在孙擎风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却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暖意。

  青明山顶,寂静无声。

  此日,武林盟共派出两千人,轻而易举攻入魔教城寨,不见赵朔人影,只见满城教众。这些教众俱着乌红长袍,体格都很强健,跟山下的百姓全不相同,应当都会些武功。

  武林盟众不由担心起来,怕会遇到激烈的抵抗。令人意外的是,魔教教众见到敌人闯入城中,竟都只是站在原地,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些外来人。

  武林盟的队伍中,一个峨眉姑子策马冲出,手握玄铁令牌,喝到:“武林盟白马令在此,魔教教众听好:金光教教主赵朔,杀人饮血,修炼邪功,实属异端;右护法夏晴柔,于密云屠杀五千武林盟盟众,罪大恶极,当杀无赦!尔等放弃抵抗,交出兵器,方能活命。”

  白马令乃是武林盟的最高敕令,见此令牌如见盟主。凡入盟者,皆须听令行事,否则等同叛盟。此令一出,武林盟众皆亮出武器。

  金光教教众们纷纷扔掉手中兵器,跪地俯首。

  此时,先前那恶狠狠的刀客策马入城,四处巡视,好容易才找到几个仍带着武器的金光教众,不分青红皂白,随手刺死两人,又抓住一名堂主以酷刑拷问,得知赵朔人在枫木崖,便着孙擎风带路前往。

  孙擎风面上平静无波,单手御马,另一手紧紧捂住金麟儿的嘴,手心最柔软的地方,沾满金麟儿温热的眼泪。

  枫木崖上,赵朔临风独立。

  乌泱泱的武林盟众,将赵朔团团围住。

  片刻后,众人让开一条道。武林盟盟主、峨眉掌门玄悲师太走上前来,口宣佛号,凤目中精光一闪,厉声喝问:“赵朔,多行不义,必招业报。你饮人血、练邪功,你教右护法夏晴柔滥杀无辜,这些事你可认?”

  赵朔:“本尊如何练功,同你们有甚么干系?右护法夏晴柔在密云做的事,想来已有二十年,本尊日理万机,这等陈年旧事,哪还记得?倒是师太贵人多忘事,当年少室山英雄大会上,你对本尊可是以‘英雄’相称的。”

  赵朔说罢,转身面向玄悲,冷冷道:“哼!你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龌龊不堪,此番前来,究竟是伸张正义,还是另有所图?”

  玄悲师太:“你武力过人,世所罕见,确是英雄人物。然,你修习《金相神功》,须日日杀人饮血,方能滋长内力,实属邪门外道。我等来此屠魔,是要将那邪功毁去。你若迷途知返,交出金印,亦算是功德一件。”

  “本尊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赵朔拔剑出鞘,向玄悲师太攻去,一剑刺出寒芒万点。

  玄悲师太挥动手中铁拂尘,堪堪接住赵朔一剑,侧身闪避,低声道:“赵朔,你赵家五代人,犯下万千杀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若能交出金印,死罪可免。”

  赵朔哈哈大笑:“师太,你果然是来索要金印的。只不知,你要这东西,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为天下众生!”玄悲师太一杵拍在赵朔胸口,将他打得口鼻喷血。她连出数招,把赵朔逼至悬崖上,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赵朔,我知你是个英雄,可君要臣死,臣能如何?”

  玄悲说着话,目中神色愈发狠厉,幽幽道:“或者,你想杀光武林盟的正道侠客,用他们的鲜血,成就你的神功。你要谋反不成?”

  “果然是天子下令杀我。”赵朔闻言一怔,目光复杂,带着震惊和无尽的悲凉。他迅速向后撤去,退至枫木崖的尽头,立在百丈深渊前,用尽体内残留的所有真气,往地面上拍下一掌,大喊:“本尊行事,无愧于心!”

  霎时间,悬崖尽头的岩石整块碎裂。

  穿过铺天盖地的尘粉,赵朔笑着望向金麟儿,一如当年在英雄宴上,穿过人山人海,一眼就望见了薛灵云。怎料得,他们只能黄泉再会。

  不过一个刹那,赵朔便已随着碎石一同落入深渊。

  玄悲师太大为震惊,奔至悬崖边,已经看不见赵朔的身影。

  尘缘苦短,人间路长。

  枫木崖上碎石迸溅,一片混乱。

  金麟儿目睹赵朔跳崖,伤心过度,陷入昏迷。

  孙擎风策马退至崖壁边稳当的地方,把金麟儿抱下马,先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再把金麟儿放在自己的衣袍上。

  再然后,他就不知所措了。

  孙擎风本想两巴掌把金麟儿拍醒,然而,看见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脸还没有自己的巴掌大,他实在怕一掌下去,把金麟儿打死。

  “执印人与金印护法一损俱损,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我并没有可怜他。”孙擎风如是想着,两手抱住脑袋,哀嚎一声。他心中焦急,目光四处游移,忽然瞥见石缝间有一根狗尾巴草,随手拔出一根,伸到金麟儿鼻下来回搔弄。

  金麟儿打了个喷嚏,砸吧了两下嘴巴,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孙擎风两眼一瞪,跪伏在地,将嘴唇贴在金麟儿耳边,压着嗓子喊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诸如“你家茅房着火了”“饭被人吃光了”“小狗儿病了”“鬼方畜牲围城了”“你爹要把你剜心放血当人牲了”等等。

  金麟儿眼皮颤了两下,没有更多反应。

  孙擎风怒道:“你再不起来,老子可就走了!”

  金麟儿抽动了一下,没有醒来,但却瞬间伸出双手搂住孙擎风的脖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紧紧地抱住。

  孙擎风跟金麟儿脸贴着脸,万分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冰,跟人挨得近了,必定会化冻,化成一滩水,最终什么都不剩。他终于鼓起勇气,把金麟儿推开,抓了把雪胡乱往他脸上抹。

  “好冷哇!”

  金麟儿瞬间被冻醒,睁眼便看见孙擎风气急败坏的脸,吓得立刻将视线移开,只见纷扬的尘埃已然落定,武林盟众正组织人马,爬到山崖下搜寻赵朔的尸体。

  他心中顿生凄然,双眼又湿润起来。

  孙擎风见状,像是很想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越想越气,用力别过脸去,干脆不看金麟儿。但他的视线虽已移开,耳朵却不能闭上,忽听得金麟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孙擎风猛然回过头来,生怕这小东西打个喷嚏就散架了。他伸出手,想帮金麟儿擦掉脸上的雪水,却怕自己力气太大,把他的脸给擦破了,一只手悬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干脆往自己脑袋上重重一拍,抓了抓头发,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孙擎风终于反应过来,赵朔丢给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大麻烦!

  孙擎风朝悬崖处瞥了一样,看见已有零星的武林盟众从下面爬上来,知道不能再拖延,故作凶恶状,催促道:“快起来!”

  金麟儿:“他们连我爹的尸体都不放过。”

  孙擎风:“男儿报仇十年不晚。眼下须得赶紧离开,若被识破身份,你就等死吧。”

  金麟儿:“我是不是,只能再活十年了?”

  未料金麟儿年纪虽小,却这般聪慧,从赵朔和孙擎风的只言片语中,听懂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毫无希望的命运。

  孙擎风一时语塞,搜肠刮肚,憋出来一句:“我乃金印护法,命系于印。你乃执印人,主宰此印。你若身死,我不能独活。你死了还能拉我当垫背的,亏的是老子,懂?”

  金麟儿:“原来我真的只能再活十年。那我把印传给别人,你就不用死了,我不想让你死。”

  孙擎风一怔,冷哼一声,道:“没那么简单。”

  此日围攻金光教的武林盟众,大都是共掌武林盟的“六大派、一大帮”里的中坚力量,少年英雄,各个都存了屠魔扬名的心。赵朔跳崖生死未卜,他们多已自告奋勇地爬下山崖,寻找魔头去了。

  青明山城寨中,守备空虚。

  孙擎风一手牵马,将金麟儿夹在腋下,没有即刻逃离,而是趁乱潜入城寨。他环顾四周,确保两人没有被人跟踪,便把金麟儿放在一处偏僻的宅巷中,恶声道:“不许乱跑!”

  金麟儿抱住孙擎风的手:“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孙擎风径自向外走去:“若我真要丢你,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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