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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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说话,屋里便是一片沉默。绸缎铺的崔金枝仗着这些日子有于裁缝进货,心里略有些底,另两位掌柜的心却都砰砰地跳,焦灼的目光落在在他身上,恨不能把他的胸膛看穿——

  究竟他想关哪家店?怎么才能挽回他的心意?店面关了,他们就算还能去别家当二掌柜,又怎么比得了独把一店大权的滋味?

  众人等得心都不好生跳了,门外才传来一声通报:“崔启小哥来了!”

  三个掌柜恨不能跑出去堵了他,先问问他拿的什么东西,到底要关哪家铺子。崔良栋都暗暗吐了口气,吩咐松烟赶紧给他上茶,像待客那样招待他。

  崔启从进门就叫人盯着,竟也神色不变,从袖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纸递到崔燮面前,笑着说:“这是大哥安排人做出来的东西,他们都算好数了,大哥看看合不合用?”

  纸上都按他的要求打好了表格,从地点远近、周边环境评估,到门外人流、客流、店员工作态度、货品销货量和回头率……写得清清楚楚。虽然只是近十天之内的数量,平均一下也还很真实。

  崔燮拿着这些数据,三店对比,以蓝色为海产店、墨色为绸缎铺、红色为胭脂铺,一张一张地画成直方图。看数据不清楚、看折线不分明,这样颜色、长短对比强烈的直方图却叫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究竟哪家做得好、哪家乏人问津。

  三家店里,胭脂脯的流量较平均,每天都有几十个客人,货品价钱不高,但伙计招呼得还算勤谨,也有固定的回头客。绸缎铺原先不大行,但攀上于裁缝后,都是整匹地往外出好料子。而南货店虽也有客人,压货情况却十分严重,越是贵的干货越卖不出去。便宜的卖得还可以,却没银子周转,上不起新货,也有不少客户因此流失。

  崔燮那一张张图画出来叫他们看了,就转送进屋里,叫祖父母和弟妹也明白明白。

  他一句话也不用说,整个屋里的人就都清楚了要卖掉哪间。

  另两家掌柜都有种死里逃生的喜悦,欣慰地长出了口气。但转念想起他那沓不知从哪儿来的资料和对比鲜明的数据图,心里又都有些发凉。想想往后还要受着这样的监视,什么钱数都明晃晃地画出图来和人比较,做掌柜似乎都做得没滋味了。

  崔大会不甘地扑上去要抓崔燮,口中连珠炮似地说:“南货店只是一时周转得不好,将来周转开还能赚钱的!我店里那五年计划没做准,公子你留下我,我将来能给你赚一千两、不,能赚三千两回来!”

  崔燮轻轻抓住他的手,将他抵在几步外,微扬下巴,冷笑着说:“你的五年计划?那图上的数儿都飞上天了,你敢当真么?我没叫帐房把前几年的数报出来一并画在图上,是给你们面子了,别以为自己胡编个数主家就能信。”

  电视剧、电影刷热度、刷票房都没见过这么不走心的,真当他们文科生不学算术?

  他们家已经民主过了,现在该专政了。

  他把崔大会往外一推,吩咐崔良栋:“准备清仓处理南货店。做个等身高的大牌子立在店外,写上:本店因经营不善即将关闭,所有商品清仓处理,一律……”

  一律十元不大合适。

  他一时想不出怎么定价,便说:“你跟着帐房先生去把店里库存和价格单子拿过来,顺便估个合适的折扣来给我看看。回头挂出牌子就叫伙计站在店外吆喝,弄得热闹些,叫经过的人都知道咱家店铺要关门,只剩最后十天,价格优惠,过期不候。”

  第89章

  清理店铺、倒换资产这么大的事, 按说崔燮这个主家应该亲自盯一盯, 可惜月底还有一场国子学的考试等着——

  学生每月要考经义两道,四书义两道, 诏、诰、表、策、论、判六种小论文里随机抽选两道。考卷不止国学教官们看, 还要每季一结, 送去翰林院考校,写不好分分钟变成一辈子的黑历史。

  事关脸面和前程的考试悬在头顶, 谁还顾得上一家店铺呢?

  他刚接手崔家时, 摸出一把徐夫人私下放高利贷的借条,都宁可直接叫人去顺天府销了帐, 破财免灾, 南货店这些东西更不值得他从头到尾盯着。

  崔大会不肯配合, 崔燮也不用他,指着旁边还有两位掌柜和南货店的帐房说:“清库时你们跟着清点一下,崔良栋不是管铺子的人,不懂的你们提点他。把这件事做好了, 收回的银子存在柜上一部分留着家用, 剩下的都投到两个铺子里, 怎么分配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崔金枝和崔庭顿时眼睛发亮,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公子放心,我们定把这事放在心上,办得漂漂亮亮的!”反正店里有帐房、伙计在,崔大会这个掌柜也是徐夫人走后现提上来的,又不是干了多年的老人, 没有他也耽误不了什么。

  崔燮又看向崔大会——

  这个人是当不了掌柜了,这么怨气冲天的样子也不像肯好好当二掌柜、副管事的,还是送到老家的庄子里劳动改造好了。

  等店里的东西清干净了,就把那些能跑南方线的员工转包给新开的居安斋。连工作地址和出差地点都不用换,只是从采购吃的改成采购书,想来他们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安排好了南货店清仓的事务,他又吩咐那两位掌柜:“你们那五年计划都不成样子。我体谅你们初次做,没经验,暂时也不跟你们要长期计划了。但是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初给我交月度计划,每季初交季度计划,月、季末再交总结,自己和计划比较,来跟我做分析报告……”

  两个掌柜听得冷汗涔涔,脸上再也看不见之前的喜气儿,恨不能撂了挑子。崔燮也知道职场中人最怕的就是报告,摆了摆手说:“先不为难你不们,这些都试着做,每天早上先订下一天都要干什么,小二干什么,要跟谁见面……这些不用交我,你们自己写、自己总结,慢慢写熟了,就知道怎么写长期计划了。”

  掌柜们一点儿都不想熟这些,都是苦着脸离开的,崔大会也叫大管事带了下去,过几天安排人送去老家的庄子上养老。

  几个管事、掌柜都散了,老夫人便吩咐人摆饭进来。崔燮叫人把屏风搬进屋子里,自己带着崔启、和哥在外面,让云姐在里面和祖父母,一家人六口共进晚膳。崔家祖父这回终于能坐在桌边吃饭,老夫人就挨着丈夫坐下,亲手剔了干净的鱼肉、虾仁,捡着软烂的豆腐和菜蔬夹到他唇边,一丝都不假别人的手。

  崔燮做大哥的也要照顾小的,一面嘱咐人给他们布菜,一面问奶子和养娘,两个弟妹学习的情况。

  跟着和哥的妈妈抢着答道:“陆先生说三哥可有天份了,背什么《对类》《千字文》都背得极快,教什么会什么,将来定是前途无量,能跟大公子一样早早就考上秀才。”

  和哥自己也颇有自信,挺着胸脯说:“大哥你考我吧,我哪句都会!”

  崔燮随便考了他几句千字文,他倒还真都能背下来,偶尔有卡壳的,提示一下也就能接下去了。

  这水平若搁在现代小学生身上,足够家长出门炫耀的,可惜明代对背诵要求更高,这孩子往后还有的背呢。崔燮鼓励了几句,加了一个“但是”:“还不是太流畅,回去后还要多背,要随便考到哪里都能背诵如流才行。背书时不要怕苦,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若不敢找陆先生,就来问大哥,哥哥教你。”

  和哥连连点头,崇拜地说:“陆先生说大哥考了小三元,让我跟大哥学,好好念书,将来也要考上小三元,大三元,给咱们崔家争气。”

  崔燮朝他笑了笑,温声嘉勉几句,又问崔启学的怎样。崔启道:“陆先生教得认真,就连我这样不进学的也都考得极严,闹得我都有些怕他了。画画教得也好,只是跟大……大伙儿都喜欢的风格不一样,现正教着我画花鸟呢,说将来还要教山水,总都是没骨画的路子。”

  他平常给崔燮描稿,笔力也是眼见的一天强似一天,调的颜色也渐渐合适了,不用多问也可知先生教得用心。崔燮点了点头,又问云姐平日学什么。云姐自己便答道:“平常跟着姨娘做些针钱,偶尔读读女诫、女德什么的……”

  这日常有点儿太贫乏了吧?还看女诫,那不都是网上群嘲的东西吗?崔燮朝屏风那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云姐没请先生来教书么?平常有什么玩的好的朋友没有?”

  云姐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个女子,能请什么先生呢。原先母亲在时,倒是和父亲同僚家的女儿来往过,如今不方便出门,只和左近邻家的几位女伴说说话。大哥若是不嫌弃我手拙,妹妹回头缝些小荷包、帕子给大哥使用。”

  崔燮哪里肯要她的东西,忙说:“不消做这些。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好的天气该多在院子里玩耍,别在房里干些费眼的针线活。要是还想见那些朋友,就跟祖母报备一声,多带些家人送你过去不也行吗?”

  他来到大明这些年,虽没见识过什么大户人家,但平民百姓的风气也还可以,并没封闭到不许女性上街、串门的地步。云姐才是个小升初的年纪,天天锁在家里做针线,连朋友都见不着,想想就觉得可怜。

  云姐在里面推辞了几句,崔燮和她关系也不亲,不好说得太深,便只说:“出门的事你听祖母的就好,我只管你的学业吧。我也不知从哪儿能请到女先生,这得慢慢来,过几天我找些《居家用事类编》《梦溪笔谈》那样有用的书,再弄些史书和外头时兴的画书给你消遣。”

  等他的新铺子开起来,就送几套进来给弟妹们看,长长见识。

  这一来家里的事都有了安排,只等着月考结束,去赴谢家的邀约了。崔燮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便不自觉想起了谢千户那天会不会穿他给定做的曳撒,自己又穿什么好,要不要趁这时候做件新衣裳……

  想得心忙意乱,还定不下准主意。他自己都嫌自己这性格麻烦了,回房就拿出笔记强行投入复习,背了一阵却又背不下去,动不动就走神。他索性拿出四书,随意翻页,指尖停在哪句就当是题目,用纸笔抄写下来,练习破题、承题,对照题目回忆《四书》《诗》经、《说苑》《大学衍义》里引注的史料,挑选适合引用的典故。

  有笔纸辅助,就不容易走神了。他强行复习了一晚上,直到眼睛发涩才丢开纸,洗漱回来,闭上眼接着看pdf版的笔记。

  背到不知几时,眼前画得花花绿绿的笔记文字糊化,那些色彩却幻化出了一片艳丽而模糊的画面。崔燮朦胧中也担心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连忙睁大眼睛拼命看,那片艳彩倒是渐渐清晰了,化作一片大红织金团花的衣料,近的贴在他眼前。

  他心里微微放松,知道自己没有近视,只是贴得太近了才看不清。他朝后仰了仰头,视野也随之拉开,终于看清了衣裳,和穿着那件衣裳的人。

  那人的嘴唇形状极好,上唇如弓,嘴角微微上翘,总像含着温柔的笑眼。眼睛却似被什么遮着,看不大清楚,却又像是明明白白地在看着他,目光锐利明亮,像一道闪电扫向他——

  崔燮猛地睁开眼,房间还是一片黑暗,他身上汗津津的,胸口压着一团被子,呼吸时有些气闷。

  方才充斥视线的那片艳彩已然隐入黑暗,待会儿要上学,明天还要考试,这个家和外面的店铺还都等着他管理……他却也睡不下去了,盘腿坐了起来,望着透明窗纸外微微发紫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是做梦,也该梦梦有空调、有电脑的前世,做梦梦到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熟人,算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国学要复讲,他索性也不再睡,推开窗户背了一早晨上次会讲的笔记。

  白天要集中精力听讲,倒还可心无旁骛,到了晚上临睡时,他就不自主地想起了早上那个怪梦。

  做梦梦到别人实在太尴尬了,他怕再来一回,也不敢再背着书入睡,刻意起身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剑法。练到精疲力尽、脑子停转,果然一夜也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明。

  二十九日便是国学考试。

  这一天先考两道四书义,一道是出自《论语·先进第十一》的“先进于礼乐”,一道是《孟子·万章下》的“天子一位”;两道五经义,一道《大雅·文王》的“穆穆文王”一节,一道《鲁颂·泮水》的“思乐泮水”三节。

  这强度就足够考一天的,转天早上复讲后又接着考了一道史论,一道赐封朝鲜王妃的诰文。

  考试结果总要等到休沐后才能判出来,休沐那天却还有件更烦心的事等着——他穿什么好呢?是穿自己家做的直裰还是谢千户给的曳撒?

  可他从迁安带来的衣裳料子都不太好,家里做的不是青就是蓝,全是书生的直缀,骑马也不方便……左挑右拣,好像还就是谢千户给的那几套更适合出去玩时穿。

  那几件衣裳都较他常穿的艳丽,除了红配白的那套,还有一身青绿洒金、一身深蓝底通身彩绣、一件玉色曳撒……最低调的就是那身玉色的,只两臂和膝襕是销金灯笼纹样,花色不算太多。

  他又不是真的十六七岁年纪,不习惯穿那么艳丽的衣裳,便挑了最淡雅的那身。

  初一早上他是带着衣裳去学校的,打算祭过文庙,在车里换上衣服就能去谢家。谁知祭祀回来,刚出监门就看到崔家马车旁紧邻着一辆宽大得多的红油篷车,座前赶车的人也十分眼熟,正是往迁安跑过好几趟的谢山。

  还没走到车前,谢山便朝他挥手叫道:“公子乘我这辆吧。城外的路不平坦,我们家这车子铺垫得厚些,老爷吩咐,要我把公子稳稳当当地送到庄上。”

  崔燮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青篷车,比了比人家的大车,光看着知道哪辆更舒服。他在谢千户面前也不用讲什么面子、气节,便跟谢山说:“那我先进去换身衣裳,谢山小哥略等一等。”

  他里面的衣裳都不用换,只是把直裰改成曳撒,头上的方巾换成钢叉帽,没多久就又从车里下来了。谢山看着他上车、下车,转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乖乖的小学生变成了利落的武人,忍不住喝彩:“公子这们穿可比穿直身好看多了,猛可地一看,还以为是锦……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呢。”

  崔燮笑道:“还不是谢大人的衣裳好。谢山哥别再夸我了,城外路远,咱们还是早点过去吧。”

  他叫崔家的车夫回去代他说一声,自己上了谢山的车,随他出城。

  谢家的车子布置的确实比他家强的多,里面铺着层层软垫,上面还有凉席,座位宽宽大大的,可坐可躺,车角还固定着一个小桌,上面放着食盒和盛水的羊皮袋。谢山说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叫他随意取用,他也不大好意思,只吃了几个止晕的姜丝梅子,扒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五月初的天气,已是漫山苍翠,远处阡陌相连,田里的谷梁随风摇曳,农户散落在田间,眼看就到丰收的时候了。可随着田地越来越近,田间的路也越来越窄,车子开始颠簸,谢山的声音高高响起,在前方安慰道:“过了这片田就是谢家的庄子了,只是这一段路不太好走。回头公子骑马走过这一段,再上车子,就安适了。”

  崔燮含着梅子倚在窗口,闭着眼问:“这里离庄子还远吗,要么我下去,走着过去?”

  谢山笑道:“公子忍一忍吧,没几步了。要是我们大人见我半路把你放下来走路,说不得要怪我赶车不力哩!”

  他将鞭子一甩,车速顿时加快,甩得崔燮险些掉出去。亏得肩膀宽,在窗口卡住了,又给他甩回了车里。

  这下子他真像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屁股都贴不到座位,只好抓着垫子半躺在位子上,靠体重和摩擦力把自己挂在车里。

  也不知走了多远,那车咣当一声又停了,牡马嘶鸣一声,四蹄着地,又震了一下。崔燮感觉到轮子不再动了,连忙往车外爬——这回再有多远他也得下车走,再这么颠下去得颠出脑震荡来。

  他爬到车门口正要推门,那扇小门却从外面叫人拉开了,一道奇异的金红光芒从门里照进来,不像这个时候该有的白色日光。

  崔燮按住车门,眯起眼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红光,而是红色锦衣被阳光打出的光彩混着织金的闪光。锦衣上方的脸庞他没细看,而是抬起手重重地揉了揉眼。

  他不是又做梦了吧,谢千户还真穿的那件红曳撒吗?

  第90章

  崔燮揉了揉眼, 又揉了揉眼, 眼前还是一片艳红。衣料上织的正是他那天亲手挑出来的纹样之一,细滑如水的绸缎上织着金花, 叫车外阳光一打, 光彩灼灼。

  这竟真不是梦, 也不是他摔糊涂了,谢千户正是穿着他叫人做的衣服出来了。

  崔燮把手撂到门框上, 又看了两眼衣裳, 然后才想起来要下车。可谢千户这时候正站在车门外,离得近近的, 他要这么出去怕要撞着人, 便抬起一只手虚拱了拱, 抬眼看向谢瑛,说道:“谢兄,我要下去了。”

  这一抬眸,正好看到谢瑛的脸对着他, 嘴角微挑, 目光温和, 并没有他梦中看到的凌厉感。但他还是下意识垂眸避开那道目光,低下头准备下车。

  谢瑛却给他留出跳车的空间,反而又向车里靠了一步,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崔燮不由自主地缩颈,抬手架了一下,急急地叫了声“谢兄——”

  话音未落, 那只手就落到他的帽沿上,替他正了正帽子,而后又收了回去。谢瑛看着他眼睛以上的部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帽子要掉了,帮你正一正。不要急着出来,先在里面整整衣裳,我叫人拿脚凳来,踩着下来就好。”

  崔燮脸色微红,才知道谢千户是怕他衣裳乱了,叫人看见丢脸,别的都是他自己胡乱脑补的。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整理衣裳,谢千户朝后让了让,叫庄户拿矮凳垫在车后。他整好了衣裳,就一只手扒着门框,迈步从车里下来。

  凳子略有些高,他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曳撒下摆在空中散开。裙摆上的织金线灯笼纹样反射着日光,华彩流动,映得那身淡绿的衣裳似一块美玉在日光下舒开光彩。

  谢瑛忽然想起初次见他时,他也是从一辆马车里下来,穿着闪亮的绸缎衣裳——当时穿的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两颊红得像同涂了胭脂,那双眼抬起来看人的时候,明亮得如有像火焰在其中跃动。

  后来再见面,他就改穿素淡、衣料普通的书生服,神色也内敛了许多。可是这两次见面因穿了他的衣裳,锦衣的光彩衬得他容色光艳,眼神也明亮灼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面那个夺目的小公子。

  被褐怀玉……是不是就说的这样的人?

  记忆与现实在眼前重叠,谢瑛不禁伸出手托了他一下,感叹道:“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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