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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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宫的魂修隐藏得深,修为也高,你们哪年哪月才能查出来?有这么个人在,老宫主睡得安稳么?”

  散尘安静了片刻:“你手中的魂修,有多少人如今正潜在各大门派之中?”

  “九人。” 卢夜生面不改色。

  “你如何知道他们的?”

  “魂修之中也有嘴管不严的,他们信任我,醉酒之后多说几句,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卢夜生淡然地说,“戚公子不必再想如何折磨我,经历过当年之惨烈,在下一条贱命大不了死,如今只想回家。”

  莫白齐叹一声:“你若愿抛弃身份,上清宫可以收容——”

  “不!” 卢夜生的面色骤然冷酷,“不能回家,我就死在家门口。”

  戚宁翻个白眼,低声道:“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家父要是也那样对我,纡尊降贵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只不过为女人怒发冲冠挑衅归墟神宗这种事,我也做不出。”

  关灵道觉得戚宁有时简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在如此正经的场合也能说出这种不着边的话,卢夜生当时便垂下头不语,计青岩冷哼了一声:“你除了自己,怕是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

  戚宁被他说得一时气结,不言语了。

  卢夜生的情绪和缓下来,平静地说:“当年之事是我年少气盛,自不量力,多说无益。各位要是愿意替我向卢家说个情,我愿尽绵薄之力,将我手中的四十八个魂修告知各位,助你们清理门户。各位如果执意不肯,我也不愿说什么,告辞便是。” 说着站了起来:“各位商议吧,我去门外等候。”

  卢夜生不等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出了大厅。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散尘向石敲声道:“去问问卢夜生,那藏匿了魂修的九个门派各是哪些。” 不多时石敲声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放在散尘手上:“除去上清宫、卢家和水行门外,还有大小门派各六个。”

  散尘将纸条在手心轻轻捻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忽然间和气地笑着说:“敲声、灵道、顾追、青衣先出去吧,等我们商议好了再告诉你们。”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意兴阑珊,背后大殿的门缓缓关闭,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他们阻隔开来。

  宋顾追皱眉看着关灵道,有些迟疑地问:“三宫主收你为徒了?”

  下山时,计青岩随口提起此事,他如遭重击,整个人难以回神,至今还不能相信。

  关灵道心想现在唯一能让心情好的事,也就只剩下惹宋顾追生气了,梗着脖子说:“嗯,三宫主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你。

  宋顾追的手指敲在他的头上,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谁说三宫主喜欢你了?” 喜欢这两个字能随便用?这小子定然是用了什么不道德的阴险法子,否则计青岩怎么会收他为徒?

  “三宫主不但收我作徒弟,还让我入门了呢,我现在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上次跟他一间房睡觉呢。” 他在床上睡,计青岩坐在窗边睡,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间房吧。

  宋顾追气得脸都黑了:“胡说什么!”

  “在夙城他用八千钱买了我一夜,用自己的钱买的,不是上清宫的钱买的——不信你问敲声。”

  “闭嘴!”

  从正午等到天黑,宋顾追气得不想再同他说话,大殿的门终于打开,计青岩、散尘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第52章 第四个故事

  眼看计青岩从大殿里出来,宋顾追眼快地迎上去,很内敛地说:“三宫主,事情商议得如何?”

  计青岩还未说话,散尘已经在身后叫着他:“顾追,随我来。”

  “是。” 宋顾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看一眼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走了。

  关灵道很弄不懂宋顾追对计青岩的感情,仿佛有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和义无反顾的追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这种感情也不龌龊,就像是守着一株千年罕见的灵草,爱惜之至,谁也摘不得。

  错了,也并非谁都摘不得,刚才宋顾追提起中原的世家闺秀,言辞之间似乎就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他先将岑家和云家小姐的姿容和性情描绘一番,不吝赞美,说得犹如芝兰般美好,而后又淡淡地说:“你是三宫主的徒弟,又是个男的,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什么,他有机会跟世家小姐相处么?他老师父觉得他面带桃花,从小让他少接近女子,长大后,身边的人也觉得他面容偏邪,怕他害人家女孩儿终生。入上清宫之前,他说过话的女子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进来半年多,他也从未见过那传说中“住在后山”的十多个女弟子。他这辈子是不能跟女子好好相处了,照宋顾追的说法是不是该跳崖自尽?

  关灵道也想象不出计青岩要是与人成亲,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过。计青岩那种性情定然是坐在窗边垂眸打坐,世家小姐是大家闺秀,想必矜持地什么都不敢说,于是两人彼此守礼地干坐这么一夜?

  想想也觉得有些惨。

  “你看什么?”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向关灵道,似乎对他那张随时能神游天外的脸不太满意。

  “没什么。” 关灵道走上来站在他身边,“老宫主怎么打算?”

  “水行门也查出一个紫檀宫的奸细。”

  水行门中竟然也有奸细。

  石蕴声无辜惨死,正是被紫檀宫的奸细所害,这紫檀宫当真是欺人太甚。石敲声的脸色略有些发青,连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抬起头来望向计青岩。

  “我现在动身与戚宁去卢家说情,只说南朝各派都得清除门户,卢夜生手上的名单很是要紧。”

  散尘的原话是:“不可相逼,不可强劝,他们若不愿意即刻便走。”

  归墟神宗与紫檀宫互相扶持,由来已久。清理魂修这件事道理上说得过去,卢夜生交出名单便是将功补过,不怕归墟神宗找茬儿。况且那了尘仙子事情不少,未必真记得这十多年前的旧账。就算记得也不要紧,当年她将卢夜生羞辱也羞辱了,又毁了他的身体,再欺负就说不过去了。

  “卢家也有魂修藏着,这名单对他们只有好处。” 关灵道试探道,“卢家该是会答应吧?”

  计青岩垂着眼闭口不答。

  卢家当今的名声早已不似当年,一蹶不振,全都拜卢夜生当初年轻气盛所赐。他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百多个卢家子弟前去归墟神宗挑衅,结果被羞辱至此,连带卢家也抬不起头来,难说卢家要不要他。世家极其重视名声,族中女子连红杏出墙之事败露都会被逐出家门,更何况这曾在夙城挂过牌的卢夜生?

  石敲声此刻却也无心卢夜生的事,紧捏着花彩行的璇玑盒:“三宫主,璇玑盒里的魂魄不出声,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出门良久,还不清楚石蕴声的魂魄被困在魂石里的事。关灵道简短解释几句,又说:“花公子将蕴声哥哥的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说了杀人凶手之后却又没声音了,我听不到。”

  听不到,那原因只能是已经消散殆尽了。

  石敲声这些日子早已经心力交瘁,隐约猜到了石蕴声的下场,又不敢承认,如今看到计青岩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眼眶发酸:“我明白了,三宫主不必再说了。”

  生死未卜时,心中七上八下,几欲发狂。如今真的死了,悲伤才不知从哪里全都涌上来,汹涌激荡,将人淹没。

  他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独自木雕泥塑般的坐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暗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琴声,有人轻声低唱从未听过的曲子。

  “芽短冒枝起,绿叶在身边。不知叶何来,温润雅似仙。晴日朝阳戏耍,雨日倚靠而眠,快意忘经年。朝晚饮花露,日日又年年。

  芽渐长,叶渐茂,意相连。不应归去,为何茎断叶枯黄?只觉时光倒转,又似初相见面,默默抬头看。悄问叶从何来?原是同根连。”

  那曲子前半段明快,后半段婉转,清幽哀恸。一曲终了,石敲声捂脸轻泣,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株古树上,衣衫脏乱,夜色黑沉,早已经过了子时。

  关灵道抱着琴跳上树来,不敢说话,也不敢造次,只是在他身边静悄悄坐着。石敲声的嗓音沙哑,哽咽道:“我不敢回屋。”

  “那就不回去。” 关灵道低着头说。

  “你这首曲子是写我哥的,送给我行么?” 半天,哽咽的声音才又响起。

  “嗯。” 关灵道拨动手下的弦,一串琴声悠扬而出,“我教你唱。”

  石敲声抹了抹眼睛,低着头怔怔的:“你唱,我听。”

  关灵道拨着琴弦半弹半唱,声音不高,就像是说话聊天般低沉,石敲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跟着唱,也没让他停。两人各自靠着身边的树干,寒风冷冽,雪花纷飞,身上不久便落了一层薄雪。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粗粗细细的树变得清晰,雪地上的枯枝也看得清了,石敲声像是清醒过来似的,脸上的泪痕已干,从树上跳下来。

  环视四周,生疏得很,这里是上清宫不许人进来的后山。石敲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昨夜辛苦你。” 这是让他唱了几个时辰?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

  “不辛苦。” 关灵道的嗓子已经哑了,“君墨刚才找不着你,跟着老宫主去了不眠山,你找它去吧。”

  “嗯。”

  后山的雪又厚又冷,关灵道的心情却是舒畅不少,抱着琴飞了没几丈,在悬崖边上停下来。计青岩负手立在峭壁之上,黑色披风猎猎,长发随风乱舞。

  “三宫主,敲声没事了,我们下山。” 关灵道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喊。

  计青岩给他个侧面:“你呢?”

  “我什么?” 关灵道有些茫然。

  “敲声没事了,你呢?” 清冷天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近在咫尺。

  “我没事啊。”

  话一出口,不知怎的眼眶有些酸,关灵道的手指一动,琴声随之而出,如同潺潺流水般不敢断,仿佛断了就要哭出来似的。

  计青岩拉住他的手腕,琴声立止,关灵道捂住双目,轻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掉下泪来。

  第53章 第四个故事

  天色暗沉,风雪交加,什么也看不清,计青岩微凉的颈项贴着他的左脸,有些湿润。

  计青岩没出声也没推开,关灵道靠在他肩上安静了许久,忽然闷声闷气地说:“师父有朝一日有了师娘,师娘见我跟师父这么好,是要暗地里抽我的。”

  计青岩一脸冷淡地拉着他后衣领,那小子被迫离了身,还有些不舍不甘心:“好狠,我还没哭够呢。” 摸了摸鼻子,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微凉的手把他拉开,一块干净的素帕递到自己面前。

  关灵道看到这块素帕就想起当日偷窥他沐浴的事,也顾不得想别的了,活色生香之景在眼前顿现,左眼下又不知怎的灼热疼痛起来,面颊上两块指甲大小的痕迹红光忽闪。人当真不能有龌龊的想法,他想到这些脸上便立刻露形,今后当真半点也隐藏不了。

  “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又问了。

  “想起夙城青楼的姐姐。” 随口胡说,敷衍了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计青岩周身的气息倏然降了温,垂眸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师父,师父。” 关灵道赶紧追上去。

  计青岩在风雪里疾飞着,仍旧不理。

  “三宫主,师父。” 关灵道拉着他的手,忽又被他不留情地甩开,心里面着急,脱口道,“三宫主,你不高兴罚我就是了,何苦又不理我?”

  计青岩停下来看着他,自牙缝里淡淡吐出几个字:“回来抄门规十遍。”

  关灵道左眼下的面颊瞬时不痛了,手也放下来:“啊?十遍?” 怔愣片刻又有些后悔,不服道:“那也要有个理由。”

  “品行不端。”

  这也算品行不端,门规哪条这么规定了,他怎么觉得计青岩对他想罚就罚呢?

  计青岩垂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冷静了些:“我陪你抄。”

  “……”

  计青岩不在身边看着他,还能找石敲声来帮他凑数,这半年来被罚了不少次,石敲声临摹他的笔迹越来越像样。有时他在石敲声房间里抄,一个坐地上,一个坐桌前,蕴声哥哥看他们叫苦连天,也会挽起袖子帮着研墨。

  想到石蕴声又静静地低下头,心中微有些酸,有些沉,哭不出也笑不出,想不到时还不觉得如何,记起来时却无论如何也心情好不了。

  “死后魂魄消散,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时候到了又会重聚而生。” 计青岩皱着眉,似也不晓得怎么劝他,“你想让他在璇玑盒暗无天日地等,和苏以故兄弟一样两相思念,面对着面,却永远看不见听不到?”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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