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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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敲声看这架势怕是要在这里打起来,赶紧说道:“这两日我们寻找尸体,调查死因,紫檀宫并没有出手相助。当初老宫主虽说过一旦发现听魂的人,定然会送往中原,那是因为中原地区魂修太多,比我们这里紧急。但东南地区魂修也是不少,怎么也得让我们留下他一年半载,此事紫檀使还需同我们老宫主商议——”

  话说到一半,石敲声突然噤了声,咽喉上抵上一样锋利无比的尖锐之物,正是紫檀使锁链顶端的尖刺。紫檀使的半边脸被面具罩着,看不清楚表情,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要不是你们管他哥哥的姻缘,他哥哥也不会死,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上清宫有错在先,听魂的人当由紫檀宫来管。”

  石敲声的咽喉被刺破了皮,浑身冒汗,脸色惨白,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臂往后退,把他拉走了。

  计青岩还是不吭声,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三宫主只是带人来处理莫仲贤兄长的事,之后的事该由老宫主与紫檀宫商议,我们只管把人带回去,其余的都不管。”

  换言之,把人带回去是指责所在,就算为此开打也不会含糊。

  说完他又道:“况且今天夜已深,莫仲贤和周围的镇民也已经睡了,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这里的确不是开战的地方,有违仙界律例,紫檀使沉思片刻,往后退了几步:“那就明日再说。”

  情势顿时缓解了些,上清宫和紫檀宫的人各自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关灵道只觉得紫檀使的言行举止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向石敲声说道:“这些人说话办事像是没有情绪似的。”

  “听说早年不是如今,近来才这样。” 石敲声在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来,“也许是修行了寡情清冷的术法。”

  关灵道眉毛一皱,小声笑着说:“我觉得我家公主走的才是清冷天仙的路子,紫檀宫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计青岩的脸色微青,目光向着另外一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转身走了。石敲声忍不住有些头痛,闭上双目呈打坐之态:“你要得罪三宫主是你的事,别连累我遭殃。”

  “好。” 关灵道笑着在旁边的地面上一躺,几日来的疲倦袭上,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关灵道睡得迷糊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21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睁开双目。

  声音是从镇里传出来的,空荡悠远,凄厉苍老,叫人根本无法入睡。四周的人或者在打坐,或者在躺着休息,很明显的谁也没听见,只有关灵道自己。

  他立刻翻身坐起来。坏事了,有魂修在杀人!

  声音悠悠荡荡地满含痛苦怨愤,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寒毛直竖,关灵道的呼吸略微加重,又冷静地躺下来。就算有魂修也不妨事,莫仲贤一定也听到了,不多时就会开门出来。

  他闭上眼等待,莫仲贤的门紧紧关着,没有打开来的迹象。远处痛楚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有飘飘荡荡越来越近的迹象。

  怎么?被杀死的灵魂竟然朝着这里而来?

  关灵道望着莫仲贤的屋子,慢慢地坐了起来。这次的魂修与上次在西华村的不同,有条不紊,不像邱之叶那样杂乱,魂力似乎也更强大,足以让灵魂痛苦得恨不得魂飞魄散。

  关灵道悄无声息地来到莫仲贤的门口,用手指头沾了唾沫,轻轻在窗户的油纸上捅出一个小洞。周围起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风,关灵道周身微寒,却没太在意,只是透过那小孔往房间里看着。

  很黑,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却隐约有火烧的味道。

  关灵道皱着眉站直了身体,悄悄把门打开,突然间木门一声响亮的断裂,关灵道立刻回头,只见计青岩只穿了白色的道袍,清冷似冰地站在身后,面色阴沉。

  屋子里瞬间点了灯火,传来莫仲贤的声音:“谁?有什么事?”

  计青岩迈步走了进去,关灵道在门口站着不动,不多时,里面响起一阵动静,只听见莫仲贤平静地说:“计宫主有事找我?”

  周围睡着的人逐渐惊醒,火把亮起,纷纷扰扰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宋顾追疾步走过来,面色凝重地进了屋子:“出事了?”

  莫仲贤双腿盘着坐在床上,完全没有刚才睡觉的迹象,身上布满莫伯贤的尸体留下来的血痕,尸腐气弥漫着还没有散去。他的身边有个火盆,里面是刚烧过的黑色灰烬,莫仲贤的脸像块白板一样无动于衷。

  宋顾追一时之间难以反应,闭着嘴说不出话来。

  计青岩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袖子轻拂,门“砰”得一声关上。“谁教你的?” 他问。

  外面的杂乱声顿时隔绝开来,房间里隐蔽许多。

  “什么谁教我的?” 莫仲贤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睁着一双大眼,“我晚上睡不着,起来思念哥哥,计宫主是什么意思?”

  计青岩冷淡地看着他。

  宋顾追心里面发凉,勉强道:“三宫主杀魂修已有五年,你别让他试探你体内的魂气,痛苦难受不说,如果有,那就是死路一条。”

  莫仲贤的脸色忽青忽白,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样,看着他们不肯说话。

  “去派人看看白霖是不是已经死了。” 计青岩淡然地开了口。这话是对着宋顾追说的,目光却望向莫仲贤。

  宋顾追的思绪纷乱,一声不吭地走了。

  “谁教你的?”

  莫仲贤的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

  计青岩不再出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莫仲贤的呼吸声越发沉重焦躁,恼恨地说道:“我和我哥哥的事,你们懂什么!”

  计青岩还是没有出声。他从来就不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对人也难以产生同情,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恩怨和过去,谁也不比谁活得舒服。

  修仙界如同凡间一样有了律法,那正是再好不过的事,做决定也简单明快许多。夺舍者死,邪魔外道者死,魂修者死,与他的愿意或者不愿意没有关系,黑白分明,破律者死,没有回旋的余地。

  莫仲贤的声音哆嗦:“你这个狠心无情的人,冷血、傲慢,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从来没人欺负过你!你有没有被人用石头扔过,有没有被人嘲笑过丑陋矮小,有没有被人骂过是个不详之人?肯定没有是不是?因为你就是命好!”

  计青岩闭着眼睛,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让人觉得他生性就是冷漠没有感情,对什么也无动于衷。

  “我们两兄弟从小就被被镇上的人欺负,但我们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前些日子我哥哥救了白兰心,白霖不但不感激,反而放任下人们冷嘲热讽地把他打发走。你不是派人查了么?我哥被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镇里的人也侮辱践踏我们,根本就是白霖暗中叫人把我们逼走!哥哥当时除了救人,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做,白霖为什么要仗势欺人?他能仗势欺人,就不允许哥哥仗着上清宫的势来欺负他?我才不管白兰心是不是喜欢哥哥!他孙女出身高贵是么,那就让她嫁给一个谁也看不起的侏儒!”

  计青岩像是没听见似的,还是没说话。

  莫仲贤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你以为人性本善么?要不是我听魂的本事难得,谁会管我们?我求着你们给我哥哥结亲又怎么了?白霖不就是这么霸道行事的,还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我们就是不如他心思深沉,两面三刀,信了他的话。他比我哥哥更该死!”

  说着说着,他又忽然笑起来,阴森森地有些诡异,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想过么?其实,要不是镇民把我游街,你们上清宫也不知道这白屏镇中有我这个听魂的人在。你们不来,我哥不会死,他也不会死。说到底,还不是白霖最终害了自己?”

  计青岩静静地开了双目,门开了,宋顾追疾步走了进来:“白霖已经死了,睡梦中安安静静死的,要不是我半夜里去问,怕是明早才能发现。”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着莫仲贤,只见他阴沉发青的脸突然间颤着笑了笑,宋顾追的表情复杂难受,转头又继续看着计青岩。

  “让青衣传信给老宫主,就说莫仲贤修炼了魂术,不能跟着我们回去了。” 计青岩站起来,仿佛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把紫檀使请来这里。”

  莫仲贤的脸色微微一变,慌乱地对宋顾追说:“你们要做什么?我不跟他们走。”

  宋顾追这时候没有看他,向着计青岩低声道:“宫主,他不过才杀了一个人,是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计青岩以没有起伏的声音道:“谁教你魂术的?”

  莫仲贤低着头不说话。

  计青岩不再多说什么了,简短地道:“魂修者死。”

  莫仲贤从床上跳下来,声音激动:“我杀了、杀了害我家人的凶手,虽死无憾!你们以为报官能够秉公处理?你告诉我附近哪个衙门跟他没有勾结,哪个衙门会判他的罪!没有人给我活路,我报仇还要我的命,你们修仙界活该完蛋!活该全都死干净!我告诉你们,我恨不得魂修遍布南北朝,恨不得人间变成一片炼狱!”

  死前怨念丛生,死后必成戾气。

  宋顾追铁青着脸,袖中擒风,把莫仲贤摔在地上。莫仲贤的嘴角流出血来,捂着前胸的肋骨,脸色发白。

  莫仲贤吃力地坐起来,眼眶含泪:“你们没有一个人真心想帮我,这个人才真的是我的救星。”

  关灵道一直站在门口听着不语,石敲声就站在他的身边,也在随着他注意里面的动静。两人听莫仲贤说了那番话,全都没吭声,石敲声突然轻声叹了一口气:“人间、修仙界,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不能与天齐命,谁也是自私为己。要不是莫仲贤有这听魂的本事,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关灵道没回应,他现在想的不但是这个,还有另外一件事。刚才他偷偷摸摸来看莫仲贤,不知道计青岩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会不会已经看出来些什么?

  忽然之间,门从里面打开了,计青岩垂眸走了出来。关灵道不知道是不是心怀鬼胎想多了,总觉得计青岩路过他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关灵道笑着打了声招呼:“三公主。”

  那声调听起来就不正经,计青岩没理他,只是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

  弟子们全都望着计青岩不吭声,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事,等候他的吩咐。不多时,人群中慢慢起了一阵骚动,紫檀使越过众人走了过来。

  “莫仲贤修习了魂术?”

  “不错。”

  “莫仲贤是个能听魂的人,需得跟我去中原。”

  计青岩望着他:“魂修者一旦开始修炼,从此就难以停止。紫檀宫为了一个听魂的人,连仙界律例也要打破了?”

  “不错。” 紫檀使腰间的锁链轻晃,“紫檀宫最近研习出一种清除魂气的术法,道行浅、杀人少的魂修修习此术法后,或有恢复常人的可能。上清宫虽没有本事,但有我们好好看着莫仲贤,他不可能再魂修。”

  计青岩的眼眸不经意地抬了抬。

  宋顾追从屋子里走出来,悄然无声地站在计青岩身边,极想开口说话,却还是有分寸地忍着没有出声。

  紫檀使又道:“莫仲贤到了如此地步,上清宫已经无能为力。南朝北朝中能听魂的人不超过十个,珍贵之极,让他跟着我们回去,才能将功补过。”

  计青岩沉默着没有出声,突然之间,四周传来轻微的翅膀扑打声,计青岩的手抬起,迅速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东西。

  关灵道轻声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老宫主传过来的信。” 石敲声压着嗓子。

  计青岩摊开纸条看了一眼,转头向宋顾追低声道:“老宫主有令,莫仲贤已经修习了魂术,从此与我们无关。紫檀宫如果想带他走,上清从今以后不会插手——把莫仲贤带出来。”

  散尘的信传来,那便是尘埃落定了。

  “是。” 宋顾追的神色虽还是平静,背上却早已经被汗水湿透,转身回了房间。

  众人忙活了这好几日,觉也没能好好睡,这时候听说事情解决,虽然还是没把听魂的人收进上清宫,却总算有了个结果,欢喜地窃窃低语。

  不多时,宋顾追把莫仲贤拉出来,莫仲贤低着头不肯说话,身体却有些颤抖,低声道:“我不去,我不去紫檀宫。”

  那声音实在是害怕得要命,宋顾追却没再理他,紫檀使接过莫仲贤的手腕:“你想带些什么?”

  莫仲贤看着他的面具就有些心惊胆战,好半天才说:“我、我要收拾些东西再走。”

  紫檀使点了点头,吩咐身边一个黄衣使:“带他去里面收拾。”

  莫仲贤又转头看向宋顾追,宋顾追望着地面没有理他,莫仲贤眼圈通红,只得随着黄衣使进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仲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紫檀使以腰间的锁链铐住他的一只手腕,莫仲贤身不由己地随他前行,垂着头不言不语。

  他是不情不愿地走的,脚步也有些拖沓,像是心事未了,情绪难以平复。拖拖拉拉地走了几步,计青岩的声音自在他身后传来:“白霖答应你哥哥与白兰心的婚事后,白兰心当夜就上了吊,好在被丫鬟发现救了下来。”

  这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没了后文。莫仲贤的脚步一停,呆滞地站着没有说话。

  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其实不需要什么魂术,也不需要放狗。

  “白小姐可还好?” 莫仲贤静了片刻,声音颤抖沙哑,眼眶也有些红了,“镇里、镇里面对我哥好的人很少,白小姐可还好?”

  “如今安然无恙。”

  莫仲贤哽咽着,喉头忍不住发出怪异的声音,许久都不能控制。

  终于,他冷静下来,勉强维持着沉着的表情:“教习我魂术的人,是昨天从梦里进来的,我也不清楚他是谁。” 话到这里也没什么再可以说的了,莫仲贤再也没回头,对着紫檀使道:“走吧。”

  一行人逐渐远去,在路的尽头消失。

  杂乱的夜终于结束,晨曦的天空露出一丝白色。

  计青岩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关灵道一眼。关灵道看到他这眼神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毛,轻咳一声笑着说:“三公主英明盖世,这么困难的事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呢,最后那段话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不是三公主的聪慧过人,那莫仲贤——”

  “关灵道,从明日起,你去丹房为我看炉。” 计青岩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关灵道站在原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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